呵呵,其實這京師銅獅關府在外人看來是忒地威嚴、凜凜威風,似乎與當家主子給所有人的印象的那般——神聖而不可侵犯。可身處其中了,用心仔細地觀量,才會知,里面其實是別有洞天,絢爛熱鬧的景象一點也不遜于外界的花紅柳綠,姿彩多端。
只要你有心有眼,便不會無聊乏悶呢。
「馮嬰,馮嬰——」憶起剛才小泵娘的伶牙俐齒、油滑輕浮,他突然停下腳步,思忖了下,又笑了起來,「馮嬰——可不要真的是逢迎拍馬的小泵娘才好啊。」
不然,若撞到了他家正直嚴謹的主子大人,只怕是——
「三五十板子怕是少不了的呢。」
還是找個機會同阿飛說一聲吧,那嬉笑浮滑的小泵娘還是安排到自家主子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比較好,免得大人看了礙眼,再加上大人不能外傳的——還是不要害了人家小泵娘一輩子的好。
主意拿定,拈一拈頜下的白須,他嘆聲而笑。
☆☆☆
馮嬰自認自己是生性堅強,向來是隨遇而安,到哪里也能快活度日,吃飽穿好睡得著。
哎,人啊,生活啊,過日子嘛,不就是這回事嗎?
于她來說,有一口飯可以果月復,有一件衫可以暖體,有一寸地可以棲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她來去——啊,當然,雖然現在她用來討生活的地方是小了點,窄了點,但也足夠她來去自由,笑嘻嘻地開心度日子啦。
笑嘻嘻地,她揮手同一處干活的馬夫小董、馬六道聲「明早見」,望一眼一整排馬廄里飼喂著的數十匹戰馬,羨慕地抽口氣後,繼續她打水的工作。轉眼,她來這號稱「銅獅關府」的府邸已經有十來月啦,由初時對繁重工作的不適應到如今的得心應手,由剛開始一點點的惴惴不安到現在的知足長樂,十來個月,她真的適應得很不錯哦!
利索地將從井里打來的水倒進挨著牆角的巨大飲馬木槽里,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時值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節氣。白日里毒辣的日頭照下來,讓二十年來習慣了盛夏避暑的她而今卻在太陽底下辛苦勞作,簡直是要她的命。尤記得當初她剛進馬廄時,其他馬夫們每日的勞作讓她傻眼,也幸虧她嘴甜,再仗著年紀小蚌子單薄,自入這關府專肆養馬的馬廄跨院來之後,幾乎所有的馬夫都對她很是照顧,每日里除了讓她打掃打掃跨院、偶爾給馬添添草料清除一下馬糞,再要她做的,就是每日入夜後將這飲馬木槽中的水打滿。
可就算如此,這對于其他的人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的工作,對她來說,卻還是太重了點。剛開始時每天累得她是兩股顫顫、一有時間倒地就睡,曾因此被偶爾來此瞧瞧的那位玉樹臨風的管家老爺逮個正著,罰不準吃午飯了好幾回。但磨練了這十來個月,她總算是干出了一點點的名堂,掃地打水清潔馬糞樣樣順利地干了下來,不僅如此,趁著閑暇時,她還偷偷學會了騎戰馬哎,騎戰馬哎!不是她曾經騎的小馬,而是個頭壯壯的膘悍戰馬哦!
這對于個頭剛剛與戰馬腿齊高的她而言,是多麼多麼值得夸耀的成就啊!
一想起來,就自己樂開了花,就會忍不住地掏塊甜甜的桂花糖丟到自己嘴巴里,以示對自己的褒獎。
有時候,她是真的想讓母親們看看以前嬌滴滴的自己而今令人振奮的成就啊,只是因為是好不容易才從母親們手中狼狽逃出來的,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每次借著放假偷溜到自己樓子門前,也只敢偷偷地朝里望一望而已,打死是不敢再跨進去半步的。
一邊笑著回想自己這十來個月的經歷,她一邊已將木槽裝滿了涼涼的清水,就著水桶洗一把汗淋淋的小尖臉,她長出一口氣,瞥一眼已全黑下來了的天際,她決定歇一會兒再回自己的小房間去。
坐在馬廄旁樹下的長條石上,她再掏出顆桂花糖丟進嘴里,眼則羨慕地望著一旁的匹匹駿馬,心里又有了想去騎馬溜一圈的沖動。
一聲馬兒的嘶鳴傳進她的耳朵,順著馬鳴望過去,是距離她最近的一匹棗紅母馬。
她笑嘻嘻地站起來挪過去,將放著桂花糖的掌心伸到馬嘴下,看馬兒賞臉地舌忝起了自己的掌心,她樂得翹高了細白的唇角。
若說這馬廄中數十匹的戰馬,她挑一匹最喜歡的,那就是這匹同她一樣愛吃桂花糖的棗紅母馬,雖然吃糖的習慣是她培養的啦,但她真的好喜歡這匹棗紅馬哦,除了它的性子溫順肯乖乖讓她騎著跑幾圈是原因之外,這匹母馬肚子里而今有了小馬寶寶才是她最最喜歡的地方哦!馬廄的領頭老馬頭曾許諾過她,等小馬寶寶生下來之後,就讓她專門養著——玩,雖然這「玩」字也是她自動加上去的,但老馬頭也說過的,這匹棗紅母馬是被淘汰下來的劣等戰馬,即使生下小馬來,小馬也是不可能培養成優良的戰馬的,所以呢,既然如此,她喜歡就盡避養著好了。
炳哈,她又不是要騎馬行軍作戰的將士,才不管馬的優良好壞,只要能讓她玩,她就很開心了。
親昵地拍拍棗紅母馬的馬鬃,她喊著她給起的名字︰「小棗子啊,你這些天一定要多吃些哦,再有一個來月就要生小寶寶了耶——」
另一聲響亮的馬鳴打斷了她的話。
順聲音望過去,她頓時皺眉扮個鬼臉。
如果說再從這數十匹的戰馬中,挑一匹她最不喜歡甚至最討厭的,那就是栓在馬廄另一端、佔據著這養馬跨院中最最寬大、最最舒適的一間馬廄的那匹雪白的、名喚獅子驄的戰馬。這馬馬身高大,遠超過這數十戰馬的任何一匹,脾氣又暴躁,甚至很會仗勢欺人哩。
拍拍小棗子的馬腦袋,她慢吞吞走到那躁動噴氣的白馬獅子驄前,隔著馬槽與它四眼互瞪,捏一塊桂花糖在指間晃了晃,她哼了聲。
「想吃嗎?桂花糖哎!」
甜甜的糖味果然引得獅子驄從圍欄里探了探腦袋。
「想吃啊——可惜我偏不給你吃哎!」將糖輕輕一丟,仰頭張嘴一接,她得意地拍拍空了的手,斜睨著獅子驄扮個鬼臉,自得其樂地哈哈兩聲︰「抱歉了,咱們認識時間不長,你又不能借我騎騎,我干嗎要喂你呀?咦,你還想咬我啊!」快手將自己從馬槽前後撤了兩步,她躲開那突然從圍欄里擠出來的馬腦袋,笑嘻嘻地繼續掏塊糖引誘它,「你以為你是將軍大人的坐騎就可以享受自個霸佔一間馬廄的特權啦,別的馬夫不敢惹你還處處順著你,可我偏不理你這個茬哎!你不是每天都要去被將軍大人騎嗎,有本事去他那里告我一狀啊!」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坐騎耶,這匹獅子驄據說是這銅獅關府的主子自十幾歲起便乘騎的坐騎,十來年來跟隨著大將軍南征北戰,立下的戰功一點也不比主子少,因此在這馬廄數十的戰馬中地位甚是無馬可敵,光專門飼喂它的馬夫就有兩個。
一匹馬而已,卻要兩個人專門伺候著!
再想想自己,不但沒人關心,甚至還要關心著馬,這心里是如何可以平衡的?
哼,趁著這馬廄現在無人之時,她拿這匹獅子驄出出憋了許久的火氣、順便也消除一下一天的勞累也是不錯的選擇哩!
主意打定,借著遠處院落傳來的光亮,她繼續掏出桂花糖逗著白馬玩鬧,嘴巴里則在嘟噥著從其他馬夫嘴里听來的有關這獅子驄的主子大人的小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