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人!
臉皮不由抽動,她恨恨地將眼中的飛鏢射向一旁若無其事地洗耳恭听王家公子滔滔長篇大論的某位人士。
他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手在桌下擰她!
拿開你的臭手!她輕哼。
既然禍是你找來的,就給我等著收拾。他似乎沒有接收到她的恨意,依然故我地將左手纏在她的細腰間。
活該!白胡子劉頭似乎瞥到了他們桌下的風起雲涌,朝她咧了咧干瘦的嘴巴。
簡直──她用力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忍受這一切。
「王公子。」她趁這位公子喘口氣的空檔,馬上抓住機會插話,「剛才听您一席話,真是猶勝讀過萬卷書啊。」見他馬上笑眯了眼,立刻接著說下去,「王公子身為官宦之後,能拋除身份尊貴之不便,屢次南北奔走、體恤百姓疾苦,真是難得呀!」
「啊,劉小姐,我……」汗落。
「大哥,你看王家公子才不過四品之職,卻能如此替皇上解憂分愁。您呢,身披一品之袍,卻總是閑坐家中,真是慚愧哪!」
「劉小姐,您過獎了,我……」冷汗落。
「王公子,小女子不得不對您……」
「妹子,你就莫要如此盛贊王公子了。」劉家大哥決定順勢推舟下水,為自己的以後而戰,「你這不是非要讓愚兄臉紅嗎?」他含笑,搖頭長嘆。
「妹夫,哪里的話,這樣不是讓王某難堪嗎?我哪里有劉小姐講得那樣──」
「王公子,您何必自謙?」將軍大人截住他的話茬,下巴一拐,比了下自己垂在腰下的右臂,苦笑一聲,「想我劉青雷幾乎戎馬半生,誰知卻落如此下場,這只手廢了啊。」
「將軍、妹夫!」王公子幾乎一臉驚愕,連帶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王語容也微詫地瞄向他的右臂,「這只手真的不成了?!」
「我班師回朝已數月,這手傷從未有人能醫,不廢還能如何?」劉家大哥自嘲一笑,「以後若想為皇上效力,只怕是難了。幸得我主隆恩,念我一片忠心、允我離職在家,從此安享天年。」
她忍不住偷笑起來。
「安享天年?!」王公子不可置信地喃喃,「從此後你要閑坐家中,不理朝中之事了?!」
「當今國泰民安,我一介武夫,自然該解甲歸田了。」劉家大哥似乎看不到王公子敗興的模樣,只輕聲一嘆,「青雷生性莽撞,能輕閑度日也算是我的造化,否則若有一天因我不慎而禍殃九族,豈不是我的罪過?」他意有所指。
這一下,王家公子非但一臉敗興,簡直是面色如灰了。
她卻驀地心中一動,總覺有哪里不對。
席間頓時冷了下來。
「劉小姐。」清清雅雅的女兒音色突從她的前面傳過。
「王小姐,您客氣了。」她的心中正若有所思,卻不料王家小姐又接替了自家兄長的話茬,柔柔輕吟似的響了起來。
「語容一見劉小姐,便知小姐滿月復才華、絕非平凡女子。」嬌媚的容顏上是優雅的笑意,縴縴玉指一捧酒杯,「知己難得,語容敬小姐一杯。」
「不敢,不敢。」她望身前懷中的澄色酒液,微頓了下才端起來一禮,而後合眸一飲而盡。酒液火辣辣地直沖心肺,她霎時有些心神恍惚。
「語容自幼婚配將軍,從來不知將軍有妹?」
「我……」劉青雷本欲回答。
「我哪里敢自充小姐?」她卻輕笑一聲,聳聳肩,「不過是……遠得扯不著的遠親罷了,大哥心有善念、才允我入府的。王小姐,您何時嫁來?我尚等著喝您二位的喜酒呢。」恍惚間,她見身前的酒杯又被添滿,便想也不想地端起又飲。
「妹子!」
「大哥,妹子酒量極好,你無須擔心。」她勾唇一笑,掃到不知何時來到她旁的白胡子劉頭,不由點頭,「劉叔,今日你很對我脾氣!」
白胡子劉叔也不語,只是又替她注滿了酒杯。
「劉小姐……」正前方的王語容見她如此,不知為何竟有些吃驚,「您……家住何地?父母呢?」
「我……」她不顧劉青雷阻攔,仰首又是一杯,「我居住之地不過無名一隅,早已被河水沖得干干淨淨,至于我爹娘……早已過世啦。」過世,過世,她親愛的爸爸媽媽……
「啊,語容僭越了!」聲音微躇,又問,「您……尚不曾婚配過嗎?」
「我已二十有五,怎不曾婚配過?」猛然掃過記憶的血腥畫畫,讓她忍不住再飲,「只可惜所嫁非人,我已是……」這個朝代是怎麼說的?
「原來劉小姐已是守貞女子,語容失禮了。」美女的心中已有較量。
「守貞?」她幾乎要哈哈笑起來。
「妹子,你醉了。」劉青雷冰冷地一掃對面神情各異的王家兄妹,淡淡一哼,「劉青雷承蒙王大人看得起,願與我結親。婚期我會早訂,請王公子轉告令尊。」
「啊,不急,不急。」王公子忙擠起笑來,雙手用力揮動,「王劉結親之事待我稟明父親,必給將軍一紙答復。」心中早有計量,若劉青雷從此仕途無望,這親事結來何用?他王家想要的是能光大門楣的女婿啊。
「語容靜候將軍佳期。」嬌媚的女子也微微一笑,「其實劉小姐與將軍才是眷屬之相啊。語容粗鄙,本就配不上將軍。」她雖已過了說媒的年紀,但容貌才華一樣是絕于京師,想退婚、另擇良婿一點不難。她自幼苦練琴棋書畫,為的是鳳冠霞帔、一世榮耀。一個殘廢而且仕途無望的男人,不是她的良婿人選!
剎那間,幾人神情各異、而後回復平和,彼此從容禮謝一番,之後各回各處。
畢竟這時代,女子的幸福,不是什麼愛戀之類,而是一世的榮華富貴。
第九章
頭暈沉沉的、只覺得頭重腳輕、視線迷蒙,耳邊隱約听到幾句告辭的謙語,以及幾句簡單的,似乎與她飲酒有關的交談。她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如陷在鵝毛棉被一般柔軟,而後她被抱了起來,身子一輕,似乎正朝哪里似慢還急地行進。
一陣冷風拂來,她微微恢復了一點神志,不再迷糊得不知東南西北、頭重腳輕。
「大哥?」她輕喚,被酒燒灼的胸肺陣陣發燙。
一聲含糊的回答傳入她耳朵,她的身軀正被托在空中快速前行。
「時間好快,我入府有三個月了吧?」頭好暈,她的意識卻愈發清楚起來,「真的好快啊。」快得她幾乎忘了數月前的噩夢了。
「嗯。」他簡短地應了聲,抱著她大步前行。
「我熱,大哥。」她努力地從裹緊她的厚實大氅中探出手來,胡亂地一抓,想抓住一絲冷冷吹過的風,卻徒勞無功,「大哥,你停下,我要吹風。」
「不行,你會生病。」
「大哥!」她用力敲他胸口一記,有些惱,「我要吹風!我要吹風!」
「妹子。」他停止前行,借由長廊中懸掛的紙燈微光,細細看她,「你醉了。要吹風等明日,好嗎?」
「我沒醉!」她惱怒地大叫,「大哥,我要吹風,我不要你管我,我就要吹風!」燃在胸肺間的火快將她焚成灰了,他懂不懂?!
「妹子。」他忍耐地勸,「吹風對你身子不好。」
「你管我!」她努力扭動身軀,想掙月兌他跳下地來,「今日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頭終于從大氅中探了出來,入眼的微弱燭光讓她一愣,「天已黑了?」他們不是在中午宴客,何時天已黑了?
「你已睡了會兒了。」他柔聲低語,聲音有些啞,在黑夜中顯得很是……魅惑,「本想等你睡醒後再送你回房的,但……」他沒說下去,「你忍一忍,等一會兒到房里了你再出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