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大哥你一定要抓住機會!」她用力地一揮手中的兔子燈,加強氣勢,「等明日王小姐來府做客,你一定要施展男人的魅力,將她迷得暈頭轉向,而後趁熱打鐵、一舉奪下她的芳心,再將婚期一定。保你順順利利地娶到美嬌娘,心想事成!」
「你哪里來的這亂七八糟鬼念頭?」他古怪地瞅著她,而後一笑,「好吧,早一天‘心想事成’也正是我想要的。明日你要宴客便去宴好了,一切隨你。」
「我宴?!」她頓時傻眼,听出他話里的玄機來。
「自然是你。」他拍拍她的肩,揚揚眉,「你是我的‘妹子’、鎮遠將軍府的女當家──不是嗎?」
「可是……」
「就這樣了,大哥很期待妹子你的表現呢。」他學她眨了眨眼,很輕松地笑起來,「千萬不要讓大哥我失望喲!」
她當下氣結,卻找不出反駁的借口。
于是……今日中午,她注定要淪為「陪客」了。
「怪不得早上肯陪我滑冰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語,「存心是先給我一點好處吃,讓我不能月兌身啊。」
「嘀咕什麼呢?」他笑望她。
「我說大哥你太木頭了。」她突然有些垂頭喪氣,「我替你制造機會,你卻不知珍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含情脈脈……多好的機會、多棒的氣氛啊,可惜怕是不成了,「我根本不想充當電……充當插在你們中間的那根大蠟燭啊。」
「又在胡說八道!」他用力揪一揪她垂在耳朵下的黑辮子,順便出一口惡氣,「我和她單獨共處一室?你明不明白男女……」
「授受不親!」她撥開他的怪手,沒好氣地替他接下去,「可哪有什麼關系?你怕什麼?反正你們遲早要做夫妻的嘛!就算你踫了她手腳、輕薄了她又怎樣?大不了早一天娶她嘛。」
「你知道就好!」他冷冷地望著她,「不是血親的男女若獨處了,該怎樣你是懂的!阿弟,別忘了,你的手腳是我幫你治好的,這些時日以來我和你……」
「大哥,我們是兄妹!」她慌忙攔下他的話頭,倉促地一笑,「好啦好啦,我听你的話,等一下王小姐來府,我一定去陪啦!」被他瞪得好冷啊。
「你……等過了今日,我遲早要同你說明白的。」越過她,替她將屋門打開,他又望了她片刻,「進屋去暖和一下,等午時了我再來接你。」而後轉身走了。
她扭頭望他大跨步走的樣子,似乎真的很生氣。
「有什麼好說明白的?」她嘆口氣,斂去了臉上刻意的輕松笑容。等他走遠了,才回過頭來、慢吞吞地進屋去,任房門敞著,懶得去關。
「果然人是不能貪心的。」她喃喃自語,「不能貪心啊。」在上蒼的惡作劇下,她死而復生地流落到了這陌生的遠古時代,她隨遇而安也就是了。只想就這樣什麼也不想地默默活著,簡簡單單地、什麼也不要地默默活下去罷了。就算出人意料地有了他這位「大哥」的強勢加入,陪她談古論今,陪她談天說地,陪她一起消磨時光,陪她……點點燃起她對生的渴望,漸漸讓她對未來有了新的期許……她已心滿意足了,滿足于她再次擁有了疼她寵她憐她關心她呵護她的家人們,滿足于又重新擁有了可以讓她放心地歇下流浪腳步的溫暖家園──她真的很滿足了啊。
至于其他的……她再也不奢望了。
「大哥呀大哥。」她低嘆一聲,垂首埋進溫暖的床鋪里,「做單純意義上的‘大哥’與‘妹子’不好嗎?這個時代難道不允許嗎?」
這些時日以來,她越來越忍不住吃驚了。因為她這位「大哥」的言談舉止讓她不由不吃驚啊,從原先疏遠禮貌的「姑娘」,到有了淡淡熟識意味的「阿弟姑娘」,再到直呼其名的「阿弟」,進而是溫柔的「妹子」,最後是間雜著再不遮掩的情意的「阿弟……」,單單僅是稱呼上的一改再改,也足以讓她心中漸漸明白了啊。
她吃驚,她很惶恐,她想逃避,可是包住她的是她眷戀不已的親情,牽絆住她的是她痴戀不已的溫暖,她……不想逃開這一切啊。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是只能兼得或一樣不可得。她不想再度舍棄她的眷戀,她不想再度被她的痴戀丟棄……就這麼下去吧,就這樣子過下去吧!
如是想,她如是做,卻忽略了那一位「大哥」的存在──不,不,她沒有忽略,她只是沒心沒肺地不听不感覺罷了。
「人果然是不能貪心的。」她低低地笑了起來。
為了她的眷戀,為了她的痴戀,為了她的……私心,她竟然能無情至此。可是,不管她再怎樣視而不見,她卻也不得不漸漸地被迫明白他的情意啊。但……
她已走過了奈何橋,她已飲過了孟婆湯,她早已強迫自己忘記了她的前世,當她這一次的新生開始之後,她便也不再是那個「她」了啊。
情,男女之情……愛情。早在她舍棄了生命、從容赴死的那一刻,她將它同時舍棄了。
愛情?哼,她再也不信了的。
一滴淚,慢慢在她眼中凝結,慢慢從她頰上滑落,慢慢滲入柔軟的被枕之中,只留下難以忽視的淡淡濕痕,一如她的心。
被毒蛇嚙噬過的心,早已成冰了,早已不再信了。
「大哥,你莫要糊涂才好。」否則……她喃喃一句,有些神志恍惚地閉上了雙眼。否則……只怕不但「兄妹」不再,而且她也只得狠心再度舍棄這所有一切了。
家,家人……如果不是那兩個字的作崇,如果不是那毒蛇殘酷的一嚙,她……一直一直擁有著的!擁有著的啊……
思緒,有些亂了,她索性沉入睡夢之中,什麼也不看不听不想不感覺。
洞開的房門,便就那麼開敞著,一任冷風呼嘯著闖進來,將依然屬于嚴冬的森冷灌注了一室。
心,睡著了,沉沉的。
她有點後悔她的多此一舉,甚至有點厭惡她原本想當然的「順勢推舟」了。她真的不該擅自作主、不問她這大哥的意思,便不加考慮地邀人前來的。
她現在……後悔了成不成?
偷瞥了一眼站在王家小姐身後、同她大眼瞪小眼的白胡子劉頭,老頭正在滿臉慍色地親自上場執壺倒酒,她不由得認錯似的縮了縮肩。
看你找來的麻煩!白胡子劉頭一眨不眨地狠瞪她。
我哪里知道他們這麼……聒噪呀。她又從沒與王家兄妹有過接觸,從哪里知道他們的「真性情」?
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她再怎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明白對面這一位不出眾的「武大郎」公子居然長著一條遠超三姑六婆的如簧巧舌……「天花亂墜」這個詞一定是形容他老人家的。
打從她入席陪宴,這將近一個時辰來,便只听這位巧舌如簧的先生在滔滔不絕、夸夸其談。由少小埋頭寒窗到去年終于爬上了四品官位,由黃河發水到京津地理方位,由為官之道到報效皇恩,由正大光明到官官相衛……
呵……听得她好困啊。
丹鳳眼忍不住有些困地眯了眯,就著耳旁一陣接一陣的唾沫橫飛的雜音,她不引人注意地慢慢將頭往下垂──
嘶!
突然,右腿處猛地一陣劇痛,害她狠吸了一口涼氣,幾乎要爆跳起來──幾乎而已,因為未等她尚有反應,纏上她腰間的一股力道已完全壓住了她的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