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終于輕松微笑的人先開了尊口,「我又不是老虎,你這麼嚴陣以待做什麼?」
她杏眸依舊圓瞪,神情依然嚴肅。
「沒听到我的話嗎?」鳳眼眨了一眨,「把手縮回被子去,蓋好了,凍著了可怎麼辦?」
端坐的身子仍舊坐得端正。
「唉!又神游九重天了嗎?」尉遲聞儒慢慢地搖一搖頭,緩緩地嘆一口氣,伸出手來壓僵坐的人躺回床上,用厚被緊緊包住她,只露出那一張呆呆的圓臉。
「以後,我再也不會清早揪你起床,你愛睡多久便睡多久,」只不過,身邊會有一個他,「想賴床到幾時便賴到幾時,好不好?」
不好!
她听到這如同天語的幾句話後,惟一的感覺便是頭皮發麻。
尉遲,是不是又找到了什麼新法子來整她?
「還發呆?!還是被我……嚇住了?」
她立刻點頭如搗蒜,嚴陣以待的嚴肅表情終于出現了「心有戚戚焉」的同感。
「我罵!」他一瞪眼。
滯了許久的黑眸溜了一溜。
「一天不被我罵便難受呀?」他咬一咬牙。
不是難受,而是不太習慣而已。
「你呀!」他嘆一嘆,有些無奈,「我以前對你是不是太……凶了一點,所以你才如此?」
是啊,對她太凶了,突然間親切和藹,她當然無法適應。
「好了,床上賴夠了沒?」他搖一搖頭。
她有些哀怨點點頭。
「那還躺著干嗎?」他習慣性地一瞪眼,而後又立即笑眯眯,「起床好不好?」
她能如何?自然起身啦,她才沒那個惡膽敢冒犯天顏呢!
而後,一連串的怪異事件讓她再一次地陷入目瞪口呆、如墜五里雲中的可怕險境。
尉遲竟然含著笑幫她疊被!
她被嚇得心跳如鼓。
尉遲親自給她端洗臉水!
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尉遲還笑著替她梳頭哩!
她的頭皮麻了個透。
今日太陽老爺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
當她被尉遲親手從頭到腳打理完,又被笑眯眯的他親自喂飽了肚皮,被他拉著步出住所,復又被他一路散步似的擁到尉遲書坊探詢事由,最後在這可怕的白日終了之後,當她和他落坐在京城一隅的酒樓,對著窗外的幽亮小河共進晚膳的時刻,她有些想哭。
今天,尉遲吃錯哪門子藥啦?!
「看什麼呢?太陽早下山了。」
「我在看它會不會又從西邊升上來啊。」她眼也不眨地盯著日落處漸黑的雲層,喃喃自語。好奇怪呀,他今日是不是發燒燒昏了頭呀?」
「誰奇怪,誰又燒昏了頭?」尉遲聞儒輕抿一口醇酒,挑挑眉。
「尉遲呀!」她無意識地擺手,「從來都是對我又吼又叫又罵的,今日這般對我……和藹親切,不是燒昏了頭又是什麼?」
「你接受不了?」
「豈止接受不了!」阿棋幾要將一張可愛的圓臉皺成一團酸菜葉子,「根本是無所適從!」
「哦?」小妮子怎會這般想?
「以前我是偷偷幻想過尉遲對我和顏悅色一點啦,但這多少年了,他對我一直是吼吼罵罵,恨鐵不成鋼!早不敢奢望他對我和藹什麼的了。」她哀怨地抽抽氣,「是不是又在想什麼新法子,好逼我背棋譜?」
「以後我絕不會再勉強你去做不喜歡的事了。」他輕輕保證。
「真的假的?」圓圓的杏眸直直盯住他細長的鳳眼,眨也不眨,心神全回歸了原位。
「我從不說假的,你難道不知?」
「那我真的不用去背棋譜,不用去苦學圍棋之術了?!」阿棋急切地尋求保證。
「反正你學也學不會,不想學便不學了。」他嘆。
「那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偷懶睡覺了?」
「反正你以前便是‘正大光明地偷懶覺睡’了,以後還能再正大光明到哪兒去?」服了她!
「嘿嘿,至少不會被吼被罵了嘛!」這才是要緊之處。
「我吼我罵你听了?」少說得那麼可憐!
「嘿嘿,小女子哪敢不听啊?只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少來了!」忍不住咬咬牙,「別太得意忘形啊,小心我反悔。」
「嘿嘿,您是堂堂的尉遲三公子,怎會出爾反爾哩!」阿棋忙討好地替他倒杯酒。
「你呀你呀,只會拍我馬屁!」心卻被她無賴地捏在手里,他無可奈何。
「您又不是馬,奴婢哪里拍得到啊!」她繼續嘿嘿奸笑。
「又找罵!」他沒好氣地睨她一眼。
「才不想哩!」她皺一皺小圓鼻子,吐一吐粉粉的小舌,「我最不想做的便是挨尉遲的罵了,怎又會去自找哩!」
「好了,小馬屁精!」他沒好氣地拍她一掌,「陪我喝一杯,我便不再罵你。」
「謹遵上令!」她笑眯眯地一抱拳,拿了一只酒杯過來,倒滿清酒,舉杯一笑,「我不會喝酒,你是知道的,今日我舍命陪君子啦!」
仰頭一口而干。
哇啊——
辣!辣!辣死了!
火燎燎的感覺,一路從唇狂燒至心肺之間,令她欲哭無淚。
「活該!」他哼一哼,總處下風的郁悶稍稍瓦解了一點點。
「嘶——」她不住吸氣,「尉遲!我就知你沒安好心!嘶——我不過睡過了頭,你竟然這般整我!」嗆得淚都溜了出來,「我要走了!」起身,離座。
「好了好了,又耍小孩子脾氣。」他扯住她,笑了又笑,「誰叫你一飲而盡的?吃了苦頭,干嗎總往我身上推?」小霸道女!
「難道是我的錯?」她抓起衣袖抹一抹被嗆出的淚珠,「是哪一位混蛋讓我陪他飲一杯的?」
「是我,是我還不成嗎?」他乖乖承認自己便是「那一位混蛋」。
「那你干嗎又看我笑話?」抓住你尾巴了吧?
「我沒看你笑話好不好?」喂,帽子不能亂戴。
「沒看?沒看你笑什麼呀?」現在換人吼了!
「我沒笑。」可唇邊愈漾愈明顯的笑紋顯然無法擺月兌嫌疑。
「你睜著眼說瞎話呀?」氣極,又辣極,忍不住上前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出一口惡氣。
尉遲聞儒拼命忍住不笑,一邊掙扎著自救,一邊從懷中掏出碎銀扔在桌上,雙手如抱嬰孩般抱起已有醉意的小女子,從敞開的窗內跳了出去。
雖然兩人身處酒樓二層一角的雅間,並無閑雜人等旁觀,但照這小霸道女目前的情景看,還是早走為妙。
失算了,他真的沒料到這小丫頭竟這般沒酒量外加沒酒品,看來,以後還是不準她沾酒為好。
只不過區區一杯竹葉青而已,怎會這樣呢?
瞪著在自己懷中開始嗚咽的小醉女,他無力地嘆了又嘆。
***
順著河畔石徑,踏過喀吱作響的積雪,借著河畔民居中隱約透出的光亮,他抱著心愛的小女人,慢慢前行。
頸間柔順的秀發、胸前甜蜜的香軀、懷間溫暖的觸覺、耳旁不住的呢呢喃喃,啊,這種感覺,這無法用言辭描繪的感覺,該稱之為什麼?
幸福?滿足?開心?
似乎是它們的全部吧!
想這般緊緊地擁著她,想這般輕輕地抱起她,想這般親密無間地摟著她,想這般不被人打攪地靜靜偎倚著,想這般永永遠遠地一直走下去,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爛……這種渴念,有多久了?
是從他第一次見到她,被她的棋藝所折服之時,還是從他發現她不懂棋藝,卻竟沒有一絲的上當受騙的感覺時起,或者是從他持之以恆地教她認識圍棋時起?
早已記不起了。
他只知道,當她習慣了身邊有一個她,當他習慣了眼前有一個她,當他拿教會她圍棋之藝作為長久的奮斗目標,當他輕輕松松不設心防地與她閑聊,當他的少兒時代不再狐獨時,他的心里,便有了一個她,他的夢中,便有了一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