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先生總是這麼謙虛。」搖頭一笑,「若不是先生一肩扛起聶府十八家布莊事務,這半年來二少豈能安心養傷?射月心里最是清楚的。」誠摯的謝意是發自內心的。
「玉坊遍中原,布莊滿天下」。
這句話在大明朝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只要是有人煙所在之地,便會有京城聶府的布莊;只要有城鎮所聚之處,也必定會有京城聶府的玉坊——這話或許有些夸大,但京城聶府在大明朝的經濟圈里,絕對是數得著的一方霸主——這可是真真的實情。
京城聶府,顧名思義,自是指位于天子腳下繁華京都的一聶姓人家了。其祖先因輔助朱氏元璋皇帝立國有功,在明建後歸院不宦,以所得大量賞賜為基,以玉器起家,歷經幾代聶氏子孫辛勤耕耘,漸以優質玉器名揚天下,而今傳至這一代的聶氏子孫頭上,已是天下第一的玉器坊了。
本代玉器坊掌舵者乃聶府長子聶修煒,其經商手腕、頭腦俱一流,當家十數年來,已將全國玉坊拓展為二十八處,每年僅玉器的買賣獲利便甚是驚人,且他不滿足于僅買賣玉器,在自家雕玉坊基礎上新加采玉坊、鑒玉坊,采、雕、鑒、買、賣自成一體,更是鞏固了聶府玉器坊天下獨尊的地位。
聶府次子聶箸文則不願插手聶府本業,獨樹一幟,順應時期,瞅準了當今國泰民安的實情,接手了聶府的布莊,以經營布匹起家,以聶府第一間布莊為起點,十年來已在中原設十八家總布莊,每布莊又下設九分布行,至于各分布行下轄的小布行,早已數不勝數,遍布中原各市鎮集貿之地。由此,聶府布莊當之無愧地穩坐中原布行第一把金交大椅,不論規模、實力,皆遠遠超過其他布莊。
聶府兩子算給聶家增了光添了彩。不提聶府驚人的財勢、兩子高明的經商手腕,單從兩人的品貌講,天下已鮮有匹敵者。
聶府大公子沉穩儒雅,行事穩重;二公子斯文雅秀,爽朗豪邁;兩人偏又是容貌出眾,俊朗英挺,乃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在中原各子眼中,全都是夢中的良婿人選。自兩人弱冠之後,前來提親說媒的若說將聶府門檻踏平了倒也夸張,但是踩壞了大門台階卻絕非笑談。
煩不勝煩之下,聶府兩老索性將當家位子丟給兩個兒子,自己出府遍游天下大好河山去了。
兩年前,聶府長子在眾所矚目之下,迎娶了新嬌娘,成了有家室的男子,令天下未婚女子傷透了心,在連連唉嘆少了一位良婿人選時,不免將目光全瞄向了聶府次子身上——老大雖已名草有主,老二也是人才一個啊。牽不著一匹稀世玉馬,提一匹絕世金馬也不錯吶。
可嘆的是,平日儒雅斯文的聶家二少從無意于此,根本沒想過早日成親。
他曾侃侃而談,天下美人何其多哉!在他沒見識夠、大飽眼福之前,絕不會乖乖扣上人夫的帽子。
天下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若娶妻,則一定會選一位麗絕天下的佳人,而哪一位麗絕天下,自然要等他看完天下美女再說嘍!
說他風流有些冤他,他很少流連于煙花之地,從不縱情于聲色,嚴遵正人君子之道;但若講他苛守禮教卻又不屬實,他有時很是性情放縱、不拘于禮。其有一特殊癖好——貪看美色。若女子,非美貌出眾者,他是從不掃上一眼的。即便男子,貌太過平常,也是不在他交往之列的,才不管那人是否身懷奇才。
一句話,不論男女,容貌不出眾者,請勿來見他,免得他惡心。
一個眼界極挑剔的怪人,最大樂趣便是尋美,收集各色美人圖。
甚至,喏,連他居所,也名為「美人塢」哩!
「伍先生,您請先坐片刻,我去請二少。」躬身一揖,射月將伍自行引入花廳落座,轉身入側門,去請聶家二少。
伍自行點頭一笑,靜坐一旁,仔細打量起這花廳內的景致。
精雕紅果桌椅,細鏤脂玉屏風,小巧別致的玉制盆景——若以物喻人,這花廳內隨意的擺設,不經意間透露出的灑月兌確是像極了居在此處主子的品性,再加上四周牆上小心懸掛的《金陵十八女子圖》——他不禁抬頭失笑,傳聞聶二少喜愛美色,以收集天下所有美人之像為平生志向,真是不假呀!
別說貌凡的女子,在六七個月之前,如他這般相貌普通的平常男子,絕入不了他的眼、邁不進他這美人塢花廳的門檻。偏造化弄人,而今他聶二少所不得不倚重的,卻正是他平日最入不了眼的平凡人物吶!
七月之前,聶箸文出府洽公,回途中遭十幾個黑衣人圍襲,既使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又有貼身護衛射月的拼死保護,但兩人力敵幾倍于己的敵手,吃虧在所難免,雖最終擊退了敵手,兩人受傷也是意料中事了;射月被砍了四刀,右腳幾被砍斷,而今走路還帶略拐;聶二少箸文兄則只中了一記飛鏢,雖沒傷到什麼要害,但不幸的是鏢上有毒,運功逼毒後性命無有大礙,一雙眼卻就此瞎了!在尋不著解藥之下,已做了六七個月的眼盲之人,行動全依他人指引,而毒性時而復發,毒發時頭疼如影隨形,時時纏著他,令他無力費神于布莊事務。
仿有預謀般,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遇襲同一日,聶府所屬各大小布莊不約而同受到某種力量排擠,布匹大量屯積,貨款不能及時收回,以前的老主顧也紛紛單方毀約,轉身改與其他布莊交易……一個「亂」字,尚不能形容聶氏布莊當時情景的十之一二。
當時,聶府當家聶修煒一邊打理玉坊生意,一邊又要替中毒的小弟尋醫找藥,根本分身乏術;府中各管事又各有事務在身,分不出手來代管,無人有力顧及亂成一團的聶府布莊。
聶府布莊生意由此一落千丈,幾要停擺,陷入了停業邊緣。
一團又一團的混亂之下,惟一還能正常經營的聶府十八總布莊之一,南京聶府布莊,其掌櫃王幼統大力舉薦,將在暗中替他主持布莊生意兩年有余的賬房先生——伍自行頂上了水面,由伍自行入主京城聶府,總理聶府所有布莊一切事宜。
由此,毫無名氣、資歷的小小賬房先生——以前聶二少從不交往的平凡男子——沉默少語的伍自行,在一團混亂中,悄悄走進了京城聶府,成為聶府布莊總賬房先生。
在眾人不太信任的目光中,他抿著唇,平息了布莊滯貨風潮;背負雙手,挽回了原先的大批顧主;一聲不吭地,迅速收回了拖欠的大筆貨款。布莊生意漸回正軌,一路平穩地走到了六七個月後的今天!
而今,創造了聶氏布莊新傳奇的耀眼人物——伍自行,正靜靜坐在聶二少掛滿美人圖的花廳里,靜候聶府二當家聶箸文聶二少的到來。
「自行?」
溫雅爽朗的笑聲,一路由內室撒進花廳,「對不住,讓你久候了。」清亮的男中音一如以往,不帶絲毫病殘之人的苦悶,高挺瘦勁的身軀,俊逸出眾的臉龐,炯炯有神的深邃大眼——誰知而今瀟灑依舊、溫雅開朗如初的出色男子,竟是目不能視物之人?
「二少太過折煞自行了,二少近日可安好?」伍自行起身輕施一禮,不著痕跡地後移幾步,避開了行過來的身形及氣息——他從不與人相距過近。
「咦,自行,半月未見,你怎還是這般客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來,「沒怪我吧?明知你昨夜三更天才回府來,一大早卻還是吵了你。」高興的笑語里帶著絲絲的懊惱,一為自己一大早的擾人清夢,一為早已熟識的自行還是躲他,疏離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