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怪二少呢?自行原本就打算今早過來,好向二少稟告此次出行結果的。」又慢慢地側移了兩步,再次避開又尋聲上前的身形及氣息,內斂的烏眸中不禁微含一絲慍惱,不是不能視物嗎?何必還要如此費力靠近他!
「不用告我這出行結果的,一切你做主便可。我請你來只是半月不見,有些掛念,特請你吃頓早飯,一來算是給你接風洗塵,二來呢,咱們兄弟這麼些天未見,為兄著實有些想你,順便閑聊一刻而已。」
按又一笑,不再循著自行沉靜的氣息向前,自行對任何人從來都是防心甚重,疏離以待,如今能近他三尺已算極限,再不識好歹地硬要靠近他,恐會惱著他。不由憶起六月前初次約「見」自行時的情景,自行一板一眼,猶如木偶,一問一答,據射月後來講,自行距他足足有一丈遠哩。
「自行愧對二少厚愛。」揖一揖,隨聶箸文在桌前落座,雙手拘謹地在桌下交握,偷偷深吸一口氣,恭敬說道︰「自行這次出京——」
「不要講不要講,」聶箸文擺擺手,對著他搖首嘆笑,「自行哪自行,說了不必拘禮、不必拘禮,你怎總听不進去?我講啦,布莊事務你全權處理,不必詢問我意見的。」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布莊交于你,我放一百個心哩!你盡避放手去做,若用著什麼人手財力,盡避放心從咱府調配就是,不用詢問我及大哥意見。」照準了伍自行方位,再點頭肯定。
「二少太抬舉自行了!只恐自行能力淺薄,對不起二少這般信任。」伍自行心中一悸,垂低雙眸,不想將心中激動現于人前。
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信任于他?
「你瞧,又拘禮了不是?」聶箸文有些挫敗地搖頭嘆息,不想兩個人再這麼客套個沒完沒了,伸手接過一旁護衛射月遞來的粥碗,卻不自用,而是朝前一送,「自行,嘗嘗這清粥,味道不錯的。」
「呃,謝、謝二少!」呆愣了一下,忙忙站起身雙手接過粥碗,顫顫地小心放到桌上,有些手足無措。
「吃呀,愣什麼?」聶箸文拾筷準確地夾起一樣小菜,放進嘴中細嚼一刻,點頭笑道︰「這廚子是新聘來的,清粥小菜是他拿手絕技,嘗嘗看,嗯,真的很爽口。」
「呃,是——」應了一聲,伍自行終于復又坐下,捧起粥來淺嘗了幾口,又夾一些菜肴品嘗一番。
「如何?合不合口味?你是南方人,菜食以清淡為主,乍到北方,恐有不適,若是吃不慣呢,盡避告訴府中人,好與你改善一下。」聶箸文笑得真誠。
「不用、不用,這菜很好,真的,吃起來很合自行口味。」忙忙地謝過好意。
「那就好。」夾起小菜,聶箸文又笑道︰「這菜呢,便好似美人兒,不但要容貌超凡月兌俗,這味兒,也要清爽怡人才好。」興致大起地侃侃而談。
「二少真會比喻。」伍自行也不禁笑起來,緊繃的心神慢慢放松下來,望對面的男子一眼,關心問道︰「二少,不知您的視力——」
「哦,沒事,」滿不在乎地一笑,「習慣了就好。」看不見光亮,卻可以用心去感覺,讓他學到了許多。
「那解藥——」
「大哥派他的貼身護衛朝陽去尋了,大概再有一月左右便有消息傳回來。」他並不擔心,聶氏兄弟有諸多生死好友,其中江湖中人也大有人在,尋一種解藥並非難事。若非他想乘機多休養幾月,早在受傷之初便會派朝陽去尋解藥。而今才行動,不過是因近日頭痛愈來愈烈,頗有加重之勢,大哥擔心會傷了他腦子,才命朝陽早日去尋解藥。否則依他愛玩的性子,一年後再尋什麼解藥也不遲。
「那就好。」長吁一口氣,伍自行放下心來,「聶府布莊沒有二少掌舵,大伙全不安哪!」
「哎,有自行你在,我可放心著呢!其實眼盲了也並非壞事,至少可以不去管那些煩人的事務,何樂而不為?」聳肩一笑,毫無想早日恢復視力的念頭,「只有一點不太好。」
「哦?可否請二少一講?」從沒見過這種人,竟絲毫也不擔心自身。
「就是沒法子去賞美人了嘛!」頗有遺憾之感。
「二少真會自娛。」不由笑起來,這二公子,真是處處時時不離美人哪!抬首掃視花廳一番,伍自行不加思索沖口而出,「久聞二少偏愛美色,可為何這美人塢中卻沒有美人呢?」
他來此不下數十回,除了護衛射月,打掃庭院的家丁,這二少所居的美人塢中從不曾見過一名女侍,更別說什麼絕色佳人了。
但,話一出口,便又後悔莫名︰他問得太過造次了!
「啊,你注意到啦?我還以為自行除了商務,從不關注身外俗務哩!」聶箸文展眉一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美人兒也如芙蓉清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若瞧得細了,怕也無多大興趣了。」他只愛看佳人美女,如自家大哥喜愛美玉一般,趣在賞,而非隨意玩弄!「再來,天下美女是多如池中錦鯉,能入我眼的也不在少數,可偏偏呢,能過我這美人塢門檻的可就少有嘍!」他的門檻可是很高、極挑剔的。
「哦?難道入這美人塢還有關限?」見聶箸文並不氣惱,反與他侃侃而談,興甚高昂,伍自行才又放下心,輕松下來,不想擾了他的興致,便隨口又問了一句。
「當然有,如德、才、品……多著呢。不過說穿了,也就是難以尋覓那種順眼又順心的美人罷了。」仰頭長嘆,「懶得去費心勞力,去辛苦地眾里尋她千百度,只想輕輕松松、不費氣力地無意間一回首哪,哈!她正在燈火闌珊處!」
就如他大哥一般,不用出門,便在自家地盤上逮到了今生的摯愛。
多——省心省力!
「哈哈……」再也忍耐不住,伍自行笑得幾要噴飯,「二少、二少真會修篡詩詞!」他從不知,一首好詞能改到這分兒上!
「啊,我會不會修篡詩詞倒在其次,不過,自行笑了呢,倒說明我吟詩念詞還不算糟得厲害。」聶箸文眯眸一笑。
相識半載,這還是首次親耳听到自行笑得如此暢意開懷且輕松。心里,總覺有一陣騷動——他為何這般在意自行的反應?甚至挖空心思、拋棄斯文,只為引他開心?他為何又這般性急地要見自行?他們不過才半月未曾踫面而已!
「啊,對、對不住,自行太失禮了!」猛頓住笑,伍自行手足無措,注意,這里是聶府,不是你可以放肆之地!悄悄整一整身形,又拘謹起來。
「自行——你就不能偶爾忘掉一下你的禮儀嗎?」嘆息地一笑,笑得無力,沒什麼再戰的氣力,「咱們風雨同舟、甘苦與共了這麼長時日,早已是朋友、是兄弟,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暢開心懷,與我肝膽相照?」
「二少,豈、豈敢,太折煞自行了!」惶恐地站起身,本就不善言詞的少言沉默之人,自然不知該對這種言語回些什麼才好,即便心中一陣激蕩,為聶箸文真誠的窩心之言,卻也只是點點頭,倉促告退,「自行突然想起還有一些賬務需馬上處理,二少,自行、自行先告辭了!」不等聶箸文出言挽留,忙忙地邁步奔出花廳,倉促出院而去。
嘆息,淹沒了花開似錦的美人塢。
……
他,這是怎麼了?
呆呆站于聶府花園一隅,伍自行腦中亂成一團,猶如塞進了許多找不著頭緒的亂線,纏纏繞繞,繞繞纏纏,緊緊糾結成一團,令人無從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