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來的照片我收到了!風景明媚怡人,湖泊翠美熠亮,鍾靈毓秀目不暇給,只是很可惜,你的側面影像是模糊的,反而你旁邊的那個帥哥在辦公室里引起不小的騷動,很多人跟我打听他的身分,我只好據實以告,結果──不少人開始打听請調歐陸的事。
哦喔!那只錢鼠又在唱「榕樹下」了!我得擱筆出去阻止他,因為里長已來抗議過了!
節序清秋,幸祈珍重。敬請鈞安妻敷謹秉菊月于鵲園李富凱笑意盎然地輕掩嘴角,腦海里全是羅敷璀璨的妍笑。
他將信收好,踱步回桌前,按了一下內線。「惠芬,麻煩你進來一下好嗎?」
十秒後,惠芬已拿起筆記本走了進來。
「嗯!听克霖提過你喜歡詩詞,不知你看過這首詩沒有?」
惠芬瞥了一下李富凱手上的詩箋,答道︰「我有一些基礎的概念。」
他聞言綻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將詩箋遞給她。「這邊有首詩,一個字一個字拆開,我大概懂八分,但合著成章句,就不太懂得言下之意,麻煩你幫忙翻譯一下吧!」
「現在?」惠芬詫異的反問。
「難不成得挑個吉時?」李富凱打趣的說。
「你再過五分鐘得召開一個重要的內部會議,下午兩點在盧森堡有個同業餐會,晚上七點得趕到倫敦參與一個慈善義賣晚宴,主持人已先來電確定你該買的義賣品是奧匈王室的祖傳翡翠項鏈,價錢抬到三倍後你才能收手。」惠芬好心的提醒他,但還是接下了書箋。
他憮然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看樣子,我養了一群飯桶,竟會把會議定在這麼不合時宜的時候,椅子還沒坐熱,咖啡還沒啜上一口就得听報告了;提到那個餐會,都過午兩點了,還吃什麼東西;再說慈善晚宴吧!我貨都沒看到,怎知對不對我的味。」他蹙眉批評,說著起身便整理文件,然後眼角掃過瞠目結舌的惠芬。「怎麼啦?」
「呃──frank,這會議時間……是你自己定的。餐會也是東家照你以往的作息安排的。至于晚會的事,你可千萬別攪局啊!」
因為李富凱不愛這種事先擬定的套招公式,上回他童心末泯,硬是尋釁攪局地把西班牙名家哥雅的一幅素描畫價錢哄抬起來,害一個法國商人得花費比預期多兩倍的錢才得標。事後,他裝無辜的跟人道賀恭喜、直嘆自己沒那份福氣,還找來一大串記者讓那人出盡風頭。
惠芬見他近日腦袋微恙,一旦翻臉,可能真的會撈過界去跟別人競價。
他愣了一下,然後順口辯道︰「一樣是飯桶,而且還是悶不作聲的飯桶。我的話就一定是金科玉律嗎?怎麼沒人站出來直言反駁呢?我一時胡涂不察,他們也這般盲從,我可得多注意了!」說著就走出辦公室,留下惠芬看著那首語出詩經邶風的《雄雉》。心想,莫非法蘭克交了一個國文社的筆友不成?
※※※
蔣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
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毋之言,亦可畏也。
蔣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
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蔣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詩經鄭風)
盎凱︰
望風懷想,時切依依,念你惦你,唯燕吐情。
最近十三樓里,淚聲頻傳。會計室的一位資深女同事發現她先生有外遇了,女主角竟是她先生的上司。時代在變了!以前總是看電視上演著大老板金屋藏嬌,現在反而倒過來了。他們結縭十年之久,鶼鰈情深如膠似漆,誰知竟是假象。那個良人我見過兩次面,人看起來是老實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會是一個拋家棄子的負心漢。
以前你總是說我缺乏判斷是非的能力,常常真偽不分,又時時告誡我人言可畏。現在想來,所言一點都不虛假。
其他女同事都紛紛警告我,說愈是老實的男人愈是容易受到狐媚般的誘惑,要我看緊你一點。但是,相遙數千里,踮足翹首于事無補,只是平添惆悵罷了!
我該怎樣才能信任你呢?只有由你去了!
這些天來,我每天都會收到一束捧花。初次以為是你委托同事送花來,誰知署名卻是一個「剛」字,思索半日想不出有任何人是以剛字為名。這又令我擔心不已了!總覺得有人在暗中注意我,也分不清是敵是友、是善意或是惡意。該如何是好?
至于你提及要我請假赴歐一趟,恐怕宿願難圓,無法成行。人壽部的人事室小姐請產假,于家中待產,新手尚未進入情況,我已答應人壽部經理代為訓練,也許耶誕節可成行也不一定。
今天心情不甚愉悅,就此擱筆。敬請順意妻敷暮秋書于參石「惠芬,」他急切的問著︰「有無頭緒?」
惠芬手持這兩張詩箋,像老師般地端坐在上司的辦公桌前。「frank,你是次子吧?」見他輕點下頷後,才說︰「《雄雉》這首詩箋,是一名妻子對出遠門的夫君表達她的思慕與掛念,勸在外行軍的先生凡事以德為尊,不以嫉妒之心待人,不與人爭斗,要秉持不忮不求的謙虛態度來待人處世。大概就是這樣吧!」
坐在一旁觀望多時的克霖好奇的听著惠芬的解釋。「frank,你哪里抄來的詩啊?我還以為你只對《孫子兵法》有興趣哩!」
李富凱沉著臉,橫了克霖一眼。「沒你的事。再問問題,請你出去。」
克霖滿臉不在乎,慢條斯理的道︰「我對詩經頗有興趣──」
「那就繼續坐著。」他一听克霖的話,遂改初衷,心想克霖這小子愈來愈能模透他的心思了。「你解釋第二首我听听。」
「這《蔣仲子》是首賦詩,換成白話是《請仲子您》,話出詩經鄭國風。傳統儒派學者認為鄭聲多為女子誘惑男子的詩,所以每每以鄭聲婬來口誅筆伐一番,實在是有欠公平,因為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為什麼我們老是得扮演這麼烏龜的角色?女孩子當然也有權利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盡避春秋時期民風開放,但有些女子畢竟還是得受三從四德的教條壓抑,所以自由戀愛的下場,通常也是慘絕人寰的大悲劇;一旦所愛非人時,心中不免矜持得很,要愛又不敢愛,要放手又不舍得,夠別扭的吧!追上這種女人,是勇氣可嘉,但卻不智;若不慎娶到這種女人,挖心掏肺後,恐怕會短命。」
「我要你解釋詩文,你卻跟我暢談千年以前的戀愛價值觀,我又不是古人,管她是還是矜持。你小心,這種女人可能就跟定了你。」李富凱怏然不樂。
「別咒我!不過誰教你是‘老’板,」克霖強調「老」這個字。「依我之見──」
「通常是有待斟酌。」李富凱忍不住嘲諷,損了克霖一句。
克霖奸笑兩聲,「知道就好。總而言之,抄寫這首詩的人,八成是個陰性,明明白白警告你別做采花大盜。詩箋里的仲子雖是人名,但是無巧不成書,你又是次子,次子亦為仲,擺明箭頭是瞄準你來的,要你無折樹杞、樹桑、樹檀。若斷章取義看來,就是請仲子您不要拈花惹草。誰寫給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麼神秘。」
李富凱擺出一張森嚴的招牌臭臉,長指忽地朝門一比,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