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丁鼻排已被你吃得光溜溜的,只剩根帶筋的骨頭,有必要這樣大費周張地麻煩人家嗎?」
「我就是要帶那根骨頭回家熬湯!」她刁蠻的說,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然後仰望那個侍者,「你沒听過吃人不吐骨頭嗎?你們索價那麼貴,我連要帶走這根骨頭都不行嗎?」
目睹羅敷任性的幼稚舉止,李富凱壓抑多時的脾氣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危險邊緣,他只差沒大拍桌子,當眾摑她一巴掌。但是他忍著慍怒,冷冷的說︰「這瓶紅酒沒喝完,是不是也要打包?你杯中尚有四分之三的紅酒沒喝,多可惜!是不是也該倒進瓶內?你的牙簽另一半還新新的、沒派上用場,我看──也一並帶回家好了!」不看她一眼,便抬眼示意侍者照他的話處理。
在旁佇立良久的侍者對李富凱的能耐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句微詞都沒吭,便有效率的拿起了紅酒瓶、盛著四分之三的酒杯及那根牙簽,走進廚房里。
他們臨走時,李富凱所丟下的小費差不多是飯錢的一倍。好在她終于弄懂場面的僵硬,識趣地沒再說出不識大體的冒失話,否則,他的脾氣不知會失控到什麼地步。
※※※
已接連著四夜,李富凱無法安穩的睡上一頓好眠。天氣熱,他不得不開冷氣,一旦開了冷氣,沒蓋被子又會冷得直打哆嗦。偏偏羅敷又怕冷怕得要命,一個勁兒地跟他搶被褥,搶到後再將自己裹得一圈一圈的,無異于一尊會呼吸的木乃伊。
他連輕輕拉回被單都會吃到她的一記拐子。真是奇怪!一個瘦弱女子沉睡後的力氣竟能大得跟袋鼠一般,實在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翌晨!
「羅──敷──」他叱吒的怒吼聲從臥室里一陣一陣地傳出來。
「什麼事?」已漱洗整潔的羅敷穿了件白襯衫及藍窄裙驅近臥室門,看見他右手捉了一件淡灰色的西裝,左手則抵在門的上緣,整張臉怒氣騰騰的盯著她姣好的臉。
「你把這件西裝下水了,是嗎?」他冷酷地質問著。
這幾日來的睡眠不足、輾轉不成眠,再加上早晨原本就有脾氣上火的毛病,他已無暇顧及她的感覺了。
羅敷將頭一點,小心的退了一步,被他嚴厲的樣子嚇得全身筋骨酥軟,半天才回話︰「我只是……想……」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實驗看看,後果會是……什麼樣子。它看起來……還是很好啊!新新的,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是嗎?你以為洗一件衣服跟嬰兒在教堂里受洗聖水一樣簡單,浸泡十分鐘後,依舊不會變皺、變短、變形嗎?」他尖酸刻薄的責難。
「嗯……它也不是什麼名牌嘛!你大驚小敝的窮嚷嚷做什麼?更何況它好好的──」惡魔現形記!這是婚後第一吹吵架,羅敷打算記在筆記簿上。
「不是什麼名牌!我又不是貨品,非得掛牌才能兜售,我就是看在它不是名牌的份上,才肯穿它。這是我去年花七萬塊在倫敦的savilerow訂做的,全世界這麼一套沒牌、卻好穿的衣服,就在頃刻間被你毀了。」他伸出一指,挑起西裝領,就讓那件布料似幽靈般地在半空中來回晃蕩。「這件西裝看起來每一寸的確都很好,我打包票你拿到西服店去兜售都還可賣到三、四萬,但是一旦披在我身上,每一寸都不好。它縮水了!我昨天穿的那套是無牌八萬,你最好別再接近它──」他眼尖地睨視羅敷畏首畏尾、支吾其詞的模樣,就知道他的第二波警告給得太遲了。「你又把它下水了!」他吼了一句。
羅敷緊張地又退了一步說︰「才剛下水,我這就去外面把它拿起來。」說完腳跟一轉,就沖了出去,經過客廳時,無意地撞上了茶幾,茶幾上堆高的雜志因她這一猛撞而斜傾,順勢倒下時打翻了水晶瓶,水晶瓶因為太高、重心不穩,「碎」的一聲便摔下了地。
花與葉、水與玻璃碎片,頓時全部攤在高級磁磚上。
李富凱身著西裝褲與襯衫跨進客廳後,人就倚在牆緣,臉上掛起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打量殘局。
對于羅敷輕而易舉地毀掉他的西裝,他並沒放在心上,反正,若要他重新訂做一百套各種質料的洋服給她實驗,他都出得起錢;他更不在乎那只水晶瓶有多價值連城,因為那是他爺爺的寶,不是他的。只要他老人家還想活著抱曾孫,連大氣都不會向孫媳婦喘一聲的。
但是,他認為也該是讓她吃些苦頭的時候了!
「你摧毀東西的能耐還真是魔高一丈的令人望塵莫及。這樣吧!你慢慢收拾殘局,我先上班去了。要不要我跟安先生報告,解釋你遲到的原因啊?」
「你敢!」羅敷氣得轉身朝儲藏室走去。「你先去搭車吧!」
「我是打算這麼做的啊!」他咧嘴一笑,便逕自向大門踱步離去。
※※※
當天晚上,李富凱提了一只筆記型電腦回家。這幾日來,她刻意的冷淡令他也沒心情跟她調情,所以一吃完晚餐,人便穩坐在茶幾前敲著鍵盤,螢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像是拍著翅膀的小蜜蜂似的,教羅敷開始恨起阿拉伯數字。
莫札特的「費加洛婚禮」從音響里流放逸出。他一副樂陶陶的哼唱著,見他那副神醉的樣子,羅敷開始左嘆氣、右嘆氣的唉聲長嘆。終于,攫取了他的注意力。
「再嘆下去,整幢房子都要被你嘆垮了,有話請直說!」他已受不了她的神經質了。
「可不可以換點較具時代感的音樂?你成天不是莫札特,就是普契尼,要不然便是托斯卡尼尼、柴可夫斯基之流的。這些已作古百年的人的作品,塞起耳朵後,倒還能勉強听,但是那些女高音拉出來的花腔,就好像一只被割了脖子的母雞在哀啼,我一句也不能忍受。我今天午休時,去唱片行買了一張cd唱片,很棒哦!想不想听?」她甚至等不及他應好,就起身換上她新購置的cd光碟唱片。
李富凱听不到三十秒,便慢條斯理地合上電腦,拿了報紙及報表站起來。
「你不喜歡嗎?」因為音頻被調高,羅敷不得不竭力拉開喉嚨說話。
他悶不作聲地走近音響,將音量調低,拿起cd的外殼瞄了一眼,隨口問︰「這是什麼音樂?」
「電子合成樂。都是翻唱日本最風靡一時的老歌,曲曲皆動听。」
「哦!我道是一匹斷了腿的馬在嘶鳴呢!原來是這等雅俗共賞的經典之作。」他恍然大悟地點頭。
「不坐下來听嗎?」
他露出無福消受的表情,低念了一句︰「再听下去,我將可在天上听到聲音。」
羅敷耳尖地听見,狐疑的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引用貝多芬行將就木前撂下的一句話!」此時此刻的李富凱恨不得手上有副耳塞能堵住自己的耳朵,因為羅敷又將音量調大了。
「真的?這人也胡涂了!他在人間也听得到聲音,干嘛非等到死後?他死前腦袋一定shortout了,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羅敷裝做不知道貝多芬。
李富凱聞言兩眼倏地眯成一直線,不信任的直盯著羅敷一臉的無辜,回想著她近日來裝出的種種低劣行徑,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羅敷!連幼稚園女圭女圭都知道‘貝先生’晚年失聰。你這回是裝過頭,是該適可而止了。」說完便提起電腦,抿嘴緊收下頷,掉轉頭朝臥室走去。關門時,還用腳將房門猛一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