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接待員打開紅包袋時,發現里面裝著的並不是白花花的鈔票,而是進口日制跑車的提貨單。送禮人則是女方的堂哥。
「喂!李富凱,你回答我啊!」
他終于停下,轉頭皺眉警告她︰「我不叫‘喂!李富凱’。我單姓一個‘李’字,你要就直呼我‘富凱’,不就尊稱我‘李先生’。」
他們僵在人口處。羅敷一雙活靈靈的大眼,骨碌碌地轉著,像在考慮他的話,「好吧!喂!李先生!你和新郎是親戚嗎?」
「你吃一頓飯都得這麼做身家調查嗎?」他狠狠瞪了眼前這個刁鑽的女孩子一眼,投降的說︰「新娘是我姑婆的孫女,她姓官。新郎倌雖跟我同姓,但八竿子打不著。羅大小姐!我們可以進去了吧!」
「當然可以,我餓昏了!」羅敷說著就走在前端,丟下一臉訝然的他,並回過頭對他皺眉,「你不餓嗎?還杵在那里干什麼?」
他想掐死地,但他沒有;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有點兒舍不得去擰斷她縴細的粉頸。他挑了最近出口的桌子入坐,同桌的客人大多是新人雙方的舊識,他們彼此客氣的問聲好後,便各聊各的。
「既然這是你堂妹的婚宴,那麼在場出席的人應該有不少人是你的親戚才對啊?」羅敷夾著第一道冷盤,在他耳邊細聲低問。
「話是沒錯。但我和他們合不來,也談不上話題,坐這兒我輕松自在些。」他輕描淡寫的跟她解釋原委。
「對啊!這些人看起來都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哦!」羅敷說著就瞧見有位貴婦人揮著軟棉般的青蔥縴手,和另一位甫抵達的婦人寒暄。她手腕上金表、金鏈、翡翠玉環敲得鏗鏘作響,十只手指頭上,就有七只是套著光彩耀眼的寶石鑽戒,濃郁撲鼻的香水味燻得人頭昏眼花。
李富凱不予置評。羅敷見他大概是自認為是人家的窮親戚,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便不再繼續追問誰是他的親戚。
「這席開六十多桌,新人敬酒不累昏才怪。」羅敷仰著頭數著桌數。
「想知道多累的話,改明兒找人嫁一嫁,請個一百桌,你就冷暖自知了。簡直是活受罪!」
「听你的口氣倒像是經歷過似的?」羅敷開玩笑的反問他。
但他沒反應,只是掉轉頭去。羅敷見他又成了悶聲鼓,打了也不會響,便將注意力集中在佳肴美食上,瞄到圓桌中央的那盤大龍蝦,伸長臂膀要用筷子夾起其中一尾,但豪華圓木桌轉來轉去沒個定性,她的手又不夠穩,再加上那只龍蝦就好像生了一對羽翅,羅敷才一挑起,它就又飛躍回盤里。屢試了三回,龍蝦依然是好端端地躺在盤里,舉起前螯跟她示威。
目睹一切的李富凱看了也痛苦,便幫她將蝦夾到小碟子內。羅敷只顧吃,喜孜孜地看著那只龍蝦,對他這種體貼的行徑倒沒有任何感覺,但後頭傳來一陣咳嗽聲,教羅敷倏地回頭一探究竟。
「年輕人肯體貼女士,倒還是有藥可救。」說話的人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他手拄拐杖,目光銳利的瞥了李富凱一眼,然後回給她一個慈祥的笑容,就挪動矯健的步履走到最里端,人坐于雙喜字下的主桌。
「他是誰?坐主桌呢!我看他走起路來穩穩當當,怎麼還拿一根拐杖?」
「好奇心會殺死一只貓!」他嘴一抿,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你放心,十二生肖里沒有貓,因為被聰明的老鼠氣走了,所以好奇心殺千殺萬也絕對殺不死一只貓。」
听她這麼一說,李富凱大有望洋興嘆的感慨,身旁的羅敷有時敏感異常,有時又遲鈍得令人想上吊自盡以求解月兌。以往他對這類型的小女人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就是有辦法令人又惱又憐。他忘情的凝視眼前的羅敷,看著她正專心的剝著龍蝦殼,就好像在跟龍王做肉搏戰,最後龍王戰敗身亡,她示威似地舉起筷子夾起龍肉往嘴里送,臉上一副大戰後的滿足樣。
他挪回目光,想著自己就還有一絲絲良心及理智存在的話,應該就此停止和她牽扯不清。但隨後想想,他的良心早在七年前就遺落了,這些年來所遇上的女人一個個皆梨花帶淚地宣稱是為愛而嫁,但到頭來還是為財而離,而究竟是為財、為愛或是真為他的人,都沒讓他費心在意過,只除了丁璦玫。當年他得意揚揚的從美國帶回那紙交易合同,跨進天母那幢大宅時,多少人等著看他們兄弟倆演出同室操戈的鬧劇。他為了不讓那些心懷惡意的人得逞,忍怒跟他的哥哥及新任嫂嫂道賀。從那天起他拒絕再靠近那間屋子,而他痛苦的原因也不是真愛她,只是因為失去她的人而感到羞辱罷了。李富凱!你根本沒有心。
「富凱。」一聲柔柔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循聲回望,臉上的俊容霎時凍結。
「嗨!」他冷淡有禮的應了一句,隨即伸手摟住羅敷的腰,將她扳過身,拉她坐上自己的腿,讓她親密的背靠自己,然後以雙臂緊攬住她。
羅敷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措嚇得呆坐在他大腿上,右手還拿著油膩膩的食物,左手則是皺成一團的手絹,兩個眼珠子瞪得跟金魚眼一般,直望進一雙翦翦秋水。羅敷一見到丁璦玫的第一印象是氣質高雅的美人,猶如從古書里悠然蘇醒的仙女。
這位美婦對她露出一個輕淺的微笑後,將目光挪向緊攬在羅敷腰上的大手,只見她震了一下,哀怨的將目光拉回,直視李富凱,「怎麼不到前面坐呢?他們留了位子給你,很多人都想見見你。」
「不了,我們得早一點回家,是不是?」他突然以一種令人酥麻無力又扣人心弦的語氣,對羅敷低喃。
羅敷力持鎮定,心想自己才吃不到三樣菜,他就說要早一點回家,平時難得听他說句好听、貼心的話,一見到美女反而對她溫柔起來,分明是拿自己當擋箭牌,她也不好拆穿他的偽裝,但走之前得先弄清楚這女人的來歷,于是也附和地說︰「對!我家住得偏僻,得早點退席。我叫羅敷,是李富凱的同事,你是──」
他沒等丁璦玫說出口,便扯掉羅敷手上的食物,抱著她站起身,待羅敷站穩後,才提起手提袋及網拍,拉著她直往出口走去。
※※※
盈月下,于綠樹成蔭的仁愛路人行道上,只見兩道影子被月娘的柔光拉得細細長長。羅敷追著自己的影子跑開他一陣後,又轉身讓影子追著自己回到他身側,氣喘吁吁地蹲子。川流不息的車陣從兩旁呼嘯而過,四周繁華的喧鬧聲卻好像被一層隔音玻璃阻隔一般,絲毫沒干擾到他們。
羅敷蜷縮地蹲在地上不動。他則是繞著她,以她為圓心信步來回轉著,雙方都遲遲不肯開口。夜涼如水,驅淡了炎熱的暑氣,一陣微風吹來,將羅敷的頭發自頸項挽起,舞弄著她細柔的青絲,宛如一匹迎空飄揚的黑天鵝絨。
「你不問嗎?」他終于蹲子,臨空拈起一縷飄搖直上的青絲,以食指慢緩緩地纏繞起來。「平時你不是好奇得很,怎麼在這個節骨眼時反倒靜得嚇人?小心變成悶葫蘆!」
羅敷將頭自膝間抬起,平視他,反問了一句︰「我──該問嗎?」
他僵愣不動,原本緊繞長指的烏絲,霎時一圈一圈的松開,最後柔柔畫過他的肌膚,從他的指尖滑落曳下。
她做了什麼錯,你竟忍心這樣對待她?李富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