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今天會留在這里陪她……她已經睡著了,我只好先暫時想個借口哄她,如果她知道Paul因為一個玩笑而消失在海上,她一定會受不了的,而且,她的心理醫生又出國開會去了,我擔心她的病會惡化……明天?明天的事過完今天再說吧……嗯,我也愛你,明天還有一場秀,你也早點睡吧。」斐麗輕輕地將電話掛下。
夜是如此地安詳寧靜,一種奇異的直覺,像漲潮時遏止不住的浪花,向她淹面沒頂而來。
斐麗推開已經半啟的房門,臥房里依舊是一屋子的黑和令人窒息的安靜;然而,床上已經空無一人。
群來群往的日光燈魚仍是房里唯一的光亮,他們星星點點地穿梭在濃密的、用費琦的長發編織而成的水草里。
「費!」斐麗驚聲尖叫了起來,她試著要將平靜地睜著眼楮,整個頭浸泡在水里的費琦拉出水族箱外。
掙扎的費琦在水中吐出一串串倉皇逃竄的泡沫,閃著熒光的魚群,此刻才驚覺外物的入侵,也在泡沫間驚慌地奔游著。
「妳怎麼能對自己這麼殘忍?Paul只是失蹤而已啊,妳為什麼要自己制造悲劇?如果明天Paul就回來了呢?妳叫他情何以堪?妳說!妳要他怎麼辦?你們……你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啊……」斐麗心疼地對費琦狂吼著,一直強抑住的淚水,終于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其實,她心知肚明,Paul生還的機會根本是等于零,「我……只是想知道Paul的感受,我只是想感覺他,我只是想離他更近些了我…我只是……我只是想念他呀……」黑暗中的費琦喃喃自語著,右手反射性地要想抓住左腕上的手環。
斐麗知道,她在找尋屬于她的幸運;然而,她的手腕上只是一片失血般的荒涼和蒼白。
「啊……啊……」
因為與斐麗的用力拉扯,斷落在水族缸底的手環,冷冷的閃著銀光。在斐麗懷中的費琦,只能無助地伸長手,隔著冰涼的玻璃,對著失落的「幸運」無語地叫喊著。
因為虛弱的關系,她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驚嘆。
為了轉移費琦的注意力,斐麗一方面用婚事為賭注,強迫少中和費琦簽下長約;一方面哄騙費琦說,少中的經紀公司情況很不好,她以後的幸福與否,就全靠費琦幫忙了。
費琦每天在忙碌的工作中,等待著Paul奇跡似的出現。為了奇跡,為了好友的幸福,在斐麗的威脅下,她承諾再也不做傻事傷害自己;但是,將斷落的手環和Paul的電話號確永遠刺印在自己的手腕上,顯然並不在費琦所謂「做傻事」的範圍里。
四月二十八號,那是斐麗和少中結婚的日子;原本,也是費琦和Paul的。
喜宴結束,當斐麗手上用圓盤托著喜糖和香煙,和少中並肩站在門口送客時,大家都以為不會出現的費琦,就在這個時候晃進了斐麗的視線里。
「恭喜!」整個人搖搖晃晃,顯然喝醉的費琦,像小孩子一樣,伸出左手抓了一大把喜糖。
「這……這是什麼?」顧不得其它人的觀看,斐麗緊抓住費琦的左手,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楮。那是第一次,斐麗看見費琦手上盤枝錯葉的手環刺青。
「這是Paul送給我的新婚禮物啊。他說,這樣一來,幸運就再也無法擺月兌我而去了,哈!炳!炳﹗」掙月兌開斐麗的手,費琦輕撫著自己己手腕上,那一個再也不會失落的鎳鐵色手環,臉上掛著夸張而蒼涼的笑容,在喜宴的門口,像蝴蝶一樣,一圈復一圈地旋轉著。
雙手托著五彩繽紛的喜糖,只能站在一旁,無力挽回什麼的斐麗,感覺到錐心的痛楚。
那個刺青,是費琦用疼痛烙印回憶的記號。
斐麗多麼希望,幸福是真的再也無法擺月兌費琦而去;然而,她內心也十分明白,將過去刻劃在手上的費琦,也將永遠擺月兌不掉所有和Paul有關系,快樂的、傷心的、美麗的、不堪的記憶。
第二章將陽光別在發上
走出「灰色杰克」,盛入費琦眼底的天空,是海洋般的深藍色。
她常想,Paul那麼的愛海,為什麼海就不能善待他一些?或者,海對Paul的愛,也和她一樣,是用那種想佔為己有的方式?
「Fay,我是為妳瘋狂的Paul,我現在不在家,但是我想念妳的聲音、想念妳的微笑、想念妳的熱情、想念妳的身體、我想念妳……」這段留言,費琦已經听過無數次。但,每一次听見Paul的聲音,她握著電話的手,還是激動地微微顫枓。
她總是抱著一線希望地期待著,Paul會不會突然真的接起電話,用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告訴她︰「漂流了兩年,我終于回家了。」
「Paul,我是Fay,我現在在天母,頭頂上的天空,是你最愛的,像海洋一樣的深藍色,等一下我就會回家了。喔,對了,今天的婚紗秀,他們都說我很棒喲。明天我要進棚去拍一只廣去片,是洗發精的廣告,下工以後,我會去橋下,買你最愛吃的快手阿布隻果咖哩飯給你吃,順便去幫你整理一下房子,如果你回來了,要替我開門喲,因為我的手上會有大包小包的東西,不方便用鑰匙開門……Paul……我……我好想你,求求你一定要出來幫我開門……」超過留言的時間,費琦苦苦的哀求,被听筒里傳出的嘟嘟聲,冷酷地遺棄在冰涼的夜色里。她滑坐在電話亭的地板上,任憑听筒無依無靠地垂落擺蕩。
可能因為今晚的夜空太像海洋的緣故,可能因為太多種雞尾酒混雜的關系,憂郁像一陣颶風向她襲擊而來,她才想起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藥。
她強迫自己站起來,撥了第二通電話。
「我是岳尚恩,現在有事不在,請在嗶聲後留言,我會盡快和您聯絡……嗶.」
「尚恩,我是費琦,為什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最需要的人為什麼都不在我的身邊?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對方一陣無言空白,她卸甲投降地切斷了電話。
抬起頹喪的頭,海濱別墅似的棕櫚色建築上,一塊「近來好嗎」的木紋色招牌,像一種「進來好嗎」的熱情召喚,吸引了她的趨近。
推開用兩只古銅扁梳彎成的門把,費琦迎見一屋子的熱絡和吵雜。
無論是學徒或美發師,店里的每個人都穿著花花綠綠的夏威夷服裝,完全無視于冬天存在似的,盛著滿溢的夏日風光。客人的臉上,則渲染出一種度假似的慵懶和悠閑。
——被召喚進來的人還真不少。
費琦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明天就要拍洗發精廣告了,還怕沒機會洗頭嗎?
「歡迎光臨!小姐要修頭發?燙頭發?還是洗頭?」手上扭著綠毛巾,頭發染成橘色的年輕女孩,眼楮咕嚕咕嚕地盯著費琦打轉。
身為公眾人物,費琦仍不習慣別人目不轉楮的探看。
「啊!費琦﹗妳是費琦吧?」個大月復便便的女人,拿著一技大圓梳,企鵝般地橫入她的眼前。
「妳是……」
「我是蔚蔚,妳以前的設計師啊。妳現在是鼎鼎有名的模特兒,把人家忘記啦﹗」她甜膩的聲音,彷佛在撒嬌地說。
「啊,是妳。」听見她特殊的嗓音,費琦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即將為人母的女人,是八、九年前,曾經將她的頭發整成一堆焦熟稻草的美發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