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公,發生什麼事了?」
何新望著袁德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說公主作了惡夢。」袁德芳的嘴一離開,朱顏又開始尖叫。
這會兒連守衛都沖過來,何新只好趕緊擋在門口說︰「公主只是作了惡夢,你們不要進來……」
莫愁、解憂和眾侍衛猶豫又懷疑,但是並不敢闖進去,大家都在外間僵持。
在里間的朱顏已陷入那一夜的狂亂之中,袁德芳隨手拿布將手上的藥膏擦干淨後,抱著朱顏躺下,輕聲細語的又親又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讓她不再那般激動失神。
朱顏依稀听見他的耳語,那耳語長久以來好像一直存在著,每次當她快被那股狂潮卷走時,那耳語就像一條繩子般,把她拉回岸邊,總是那般溫暖,給她信心和安慰。
原來,那耳語一直存在,一直在幫她抗衡悲慟。
原來,他對她一直很溫柔。
「我想起來是誰用劍砍我了。」朱顏在他的頸邊哀戚的細訴。
大家原都以為是闖軍殺進皇宮時傷了她的,然而朱顏終于記起那一夜真實的情況,「是……是我父皇,他命令母後和妃子們自盡後,把我叫進宮,他……他要殺我!」
朱顏抱緊他,嚶嚶的哭泣,外面遂又起了騷動。
「公主究竟是怎麼了?」
袁德芳拉開她,看著她的眼楮,知道她已清醒,知道她說的是實情,心中除了被這個消息震撼外,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這一切全是那崇禎的錯,誤國喪國,竟連妻女都殘忍的殺了陪他共赴黃泉,太可惡又復可恨!
「父皇怎麼如此狠心呢……」
「別哭,一切都過去了。」袁德芳輕柔的安慰她,他現在到底該不該走呢?萬一外面的侍衛闖進來,不就把事鬧大了?
何新依然在門口擋著,「公主只是作了惡夢,一會兒就會沒事,你們听,現在不就安靜下來了!」
本來外面那些人全被何新擋住,但是現在又來了一群以總督為首的人,叫何新急得汗如雨下。
尚飛瓊斥責莫愁解憂,「你們全杵在這里干什麼?公主受驚不會去安撫嗎?還不快分工去煮點寧神茶!」
說完,尚飛瓊便徑自走入里間,她覺得何新的樣子太奇怪,里頭必有蹊蹺。
「公主,你怎麼了?需不需要馬上傳大夫?」
紗帳放得很整齊,尚飛瓊看不出房間里有任何異樣,她慢慢的靠到床邊又問︰「公主,你還好吧?」
此時的袁德芳正藏在被窩里,跟朱顏一起躺著。
「走開!」朱顏用不勝其擾的口吻說。
「公主,你剛剛受驚了,我已經叫解憂去煮碗寧神茶,就讓奴家伺候你……」
「不用了,你們全都出去。何新!」
何新跑過來,對尚飛瓊解釋,「八夫人,公主自從受傷後,偶爾會在夢中驚醒,過一會兒就會沒事,請你們回去休息吧,驚擾各位了。」
「公主有這等毛病,怎麼不早說呢?好讓我們請……」
「我有什麼毛病!」朱顏從帳中大吼,「全部都給我滾開!」
馬士英與一千人等也已進到里間,他悄聲問莫愁,「公主平常會這樣嗎?」
「公主平常脾氣不是很好,但還不至于如此。」
聞言,尚飛瓊和馬士英不免擔心,此時解憂正好送來一碗熱騰騰的寧神茶,尚飛瓊不管朱顏的意願如何,便叫解憂靠近床邊,接著令人措手不及的拉開紗帳,以為可以見到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都教他們嚇了一大跳,只見背靠床欄半坐躺的朱顏,原本一臉嬌艷無匹,但此刻的她卻一頭長發散亂,眼楮鼻頭哭得又紅又腫,雙眼因強烈的驚懼而發出駭人的光芒。
她恨恨的瞪著尚飛瓊,像索命厲鬼一樣,忽然張口大叫,「啊——」
解憂被她恐怖的模樣嚇得將手中的碗摔碎在地上。
「看什麼看!」朱顏大吼,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般。
尚飛瓊看不出朱顏在做假,那種駭然,就好像她才剛從地獄回來似的。
何新奮不顧身推開尚飛瓊,跪在床前哭著對朱顏說︰「公主,求求你,千萬保重呀!」然後又回頭對尚飛瓊等人道︰「公主已經飽受驚嚇了,求求夫人,求求馬總督,別再嚇壞公主。」
這時朱顏眼中的淚水又汨汨滾落,咬牙切齒的說︰「你們當真那麼好奇我作了什麼惡夢,是不是?」
沒有人敢說是,但全部都很好奇的看著她。
「我夢見那一天闖賊殺進宮來,到處都是尸體,血流成河,有人砍了我一刀,我跌倒了,滿地的血淹得我幾乎窒息。」她又瞪他們,「你們看過那種場面嗎?你們能想象那種場面嗎?」
尚飛瓊小時候看過,就是抄家滅族時,親戚們一字排開,劊子手一刀下去,便滾落一顆頭顱,就像切冬瓜一樣,一次一個,沒多久,便成了一片血海。
「惡!」她再也受不了,記憶中的腥味撲鼻,她才剛跑到廊外,就嘩啦嘩啦的吐得滿嘴都是苦澀的膽汁。
「飛瓊,你怎麼,你還好吧?」馬士英追了出去,侍衛也都一起出去,只剩下莫愁、解憂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何新,」朱顏用非常虛弱的聲音說,「你也出去吧,我好累,我想休息了。」
「是!」何新幫她拉好紗帳,臉上因她那一番自白而淚流滿襟,但又很好奇袁德芳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不過,他還不至于笨到現在就問。他把莫愁、解憂一起趕出去。
來到外頭後,解憂好奇的問︰「何公公,公主總是這樣嗎?」
何新嘆了口氣,實話實說,「也不總是這樣,在來金陵之前,幾乎天天發作,那時甚至連白天有時也會神志不清,最近才好多了,我想今天可能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如此吧。」
莫愁接著問︰「通常是受到什麼刺激才會這樣?」
何新瞪她一眼,往旁邊躲開幾步,然後道︰「閃電或打雷時,或是看到鮮血,有時候看見太漂亮的花也會。」看見莫愁身上那片粉紅色的紗質透明腰帶,他又說︰「還有,要是薄紗一被風吹飄了起來,她也會這樣。」何新是絕不會用「發狂」兩字來形容朱顏。
莫愁連忙撫平被風吹起的紗質腰帶,和解憂交換憂心忡忡的眼神。長平公主那副模樣真的太嚇人了,她們開始感到有些害怕,不知道她會不會瘋到拿刀子亂砍人。
一旦確定閑雜人等都走光之後,朱顏立即掀開被子,怕悶壞袁德芳,她剛剛雙手緊壓身側的被子,就是怕身下的他露出破綻。
原來他們早料到馬士英一干人等一定會懷疑到不顧一切查看帳內,可是並躺著很容易就看出被子底下多一個人,于是情非得已之下朱顏才坐在他的肚子上,背靠著他的頭,再拉高被子,可又怕被看出破綻,所以她才故意裝神弄鬼,果然嚇得那一群人差點沒屁滾尿流。
不過,她倒是不擔心會坐扁袁德芳,她還坐在他的肚子上笑說︰「我很會演戲吧,嚇得那群人飛也似的逃了。」
袁德芳雙手搭在她的腰上,原是要將她拉開,卻注意到她的背肌還是緊繃著,其實她心頭的駭然和悲愴都還沒消退吧。
說她剛才是演戲並沒錯,但,她依然將自己當時那真實的痛苦,徹底的表現給別人看,那種情形就像把自己最丑陋的傷口、最不堪的心事,揭露給別人看一樣。
朱顏真的覺得有些難堪,假如她是毫無意識的發狂也就算了,但是剛剛她意識清楚,卻無法控制發狂的感覺,她好怕自己真的會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