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守城軍頑強抵抗,稍稍減緩了入侵之勢,也幸有紫荊關的天險,韃靼強攻數次皆未告捷。唯敵強我弱,情勢危殆,朱祈良適時的領兵支援,像旱荒中忽然降下甘露,激勵了所有官兵,這才小勝了第一場。
然而韃靼並未因此退卻,仍駐扎在紫荊關附近,偶爾偷襲,偶爾硬攻,三個月下來,朱祈良這方反而輸多勝少,且軍隊士氣渙散,戰力大減。
「清晨韃子軍的襲擊行動,我軍死傷人千余人,傷亡及被擄戰馬兩千匹,糧草燒毀四十車。」劉可藩灰頭土臉地回報戰況,堡里其他的將兵皆憂心滿面,悄然無語,在他止住話聲後,周遭便呈現一種死寂。
「太可恨了!」怒不可遏的咆哮撕裂了寧靜的假象,尊貴的朱祈良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曾如現在一股力不從心?「我們更易儲放糧草的位置、改變武師的布置,韃子都能輕易破解,再這樣下去,這場仗還用打嗎?」
他的質問無異是種嚴厲的指控。入冬的北方大地寒風刺骨,呼呼的風從窗門灌進,聲音吱吱鳴鳴,沁入骨髓的冷意頓時在沉默的眾人間散播開來。
無人應對,朱祈良端正的臉微微抽搐,額角青筋浮現,又大力地往案頭一拍!「我軍趁夜潛至韃子軍帳左右翼,想來個兩邊包抄,結果他們居然臨時退兵三里,讓我們撲了個空,趁我軍疑權時再加以迎頭痛擊;還有數日前那一場,我們故意大開關門,將兵馬埋伏于關內,意欲甕中捉鱉,他們卻遲遲不肯進犯,硬是和我們僵持了三日。」朱祈良冷凝的眼神掃過眾人,「你們一個個征戰沙場多年,沒有人提得出奇策嗎?」
容華作隨從打扮,站在朱祈良身後垂首不語……她或許熟諳國政,但對于兵法卻認識甚淺,何況眾目睽睽之下,一說話就露餡了,她只能選擇沉默。
「都是飯桶!除了劉將軍給朕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朱祈良不耐煩的揮手,所有人都大氣一吁快步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皇上,如今守關的兵馬不到八萬,只怕……」留下的劉可藩重重嘆氣。
「難道要我棄守?荒唐!」再度一掌拍向案頭,若非桌子夠堅固,現在大概已被朱祈良劈成兩半。
「皇上,不如……」停了一會兒,容華才在劉可藩質疑的眼光下道出她一直存在心里的想法,「不如向太原調兵馬吧!」她不斷說服自己這純粹就事論事,絕不摻一點私情。「紫荊關以東亦正受韃子侵略,無法撥兵來援,京師更要自保,唯一能動用的,就只有晉軍了!」
「你說得有道理。」撫了撫下巴,朱祈良審視容華許久,才同意了她的話,「雖然可能會影響皇弟的婚事,但事關重大——」
「萬萬不可啊!皇上!」劉可藩突然打岔,暗自瞪了容華一眼。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一句話讓劉可藩住了口,眼看再拖下去紫荊關就快守不住了,朱祈良馬上召來侍衛下令,「傳朕旨意,選只最快的馬至太原,命晉王朱翊立刻派兵來此支援,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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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移,在朱祈良調兵聖旨發出的第三十日,太原仍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是傳令的通信兵在半路上被殺了?還是太原根本沒接到旨令?
紫荊關的星夜比皇城內的更遼闊,容華立于城牆上僻靜的一角,無視于強風上臉的疼痛,雙手摟住單薄的身子,在微弱的星光下幾乎要融入黑暗中。
她夜夜都在等,等一個奇跡——會不會在一眨眼後,晉軍的旌旗在地的盡頭揚起?抑或遠方韃靼軍帳會在一夜內被橫掃、明日便天下太平?又能不能讓暗夜的深邃吞沒她孑然的一身,從此所有旁徨與孤寂將不再找上門?
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想看他一眼……真的,只要一眼……
「唉!」
一聲嘆息,卻非由她口中發出。容華倏地寒毛直豎,忙轉頭查探這幽怨的一嘆從何而來。夜不僅能隱藏人的哀愁,夜也是鬼魅的……
強健的臂膀無聲靠近,環上她不知是因寒冷或害怕而顫抖的身子,將她帶入一個熟悉的胸懷。「華兒……我想你。」
「是你!」容華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連忙回頭,兩張臉在瞬間靠得極近,溫熱的鼻息營造出纏綿的渴求。
「是我。」朱翊的唇輾轉覆蓋上她的,品嘗著她的味道,「只有我。」
只有他?!容華混沌的思維被這句話沖開一絲曙光,陡然離開他的擁抱。「為什麼只有你?你的軍隊……」
比夜色還深的眸子直瞅著她,朱翊自嘲的笑容里,苦澀不著痕跡,「我說過,若一定要當上皇帝才能擁有你,那麼我不介意。這次是個好機會……至于我的軍隊?這個問題不是太多余嗎?」
「你不會的!你……不會的……」他堅定的神色令容華也不敢確定了。
「我會!因為我要擁有你。」
「你不可以!如果你用這種方式擁有我,我會恨你的!」她有些動氣了,「你都要成親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現在這個情形,我還成得了親嗎?何況不到最關鍵的時刻,這件好事不成也罷!」
「你簡直自私!原來你一直想帶我走,是想左擁右抱?」握緊的拳頭差點就揮向他。
抬望仰望星空,朱翊像在壓抑什麼,「隨你怎麼猜測,也隨你怎麼污蔑我。我不會再問你,因為只要你還是寧妃的一天,只要你懷疑我的企圖,你永遠都不會跟我走。」
仿若吸收了星辰的光華,他異常明亮的雙眼又移向她,「你知道嗎?你根本不適合在夜晚一個人孤獨的賞月觀星。」
「既然你明白我不會跟你走,你又扣住了晉軍不來支援,你來這里做什麼?向我示威嗎?」
「你不跟我走,不代表我放棄了。」她失卻血色的容顏更是硬了他的心,思索片刻,他終于低聲笑起來,這次听得出苦澀了,還摻雜了些辛酸的沙啞,「你不能恨我……只有毀了你,我才能得到你!」
「毀了我?」她直覺地退後一步。
「我離開皇官那天,和你在對育軒內最後的擁抱,都被趙元任看到了吧?」他淡淡地表明。
他知道?那他居然放任它發生?放任趙元任羞辱她?一下子涌上喉頭的酸楚讓容華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說要毀了她……毀了她?「你……你是故意的?我懂了!你要讓我在皇宮待不下去,你要斷了所有我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你怎麼能那麼狠?」
「我狠?至少我肯面對自己的心,我很清楚我要什麼,我有勇氣去爭取。可是你呢?一再的逃避我、逃避你自己,硬是要拆散兩顆相愛的心,究竟是誰比較狠?」他微微激動地抓住她的雙肩,忍耐不去搖醒她固執的腦袋。「你認為我的接近是為了再次利用你,你認為你永遠擺月兌不了寧妃的頭餃,那麼便由我來消減你一切的顧忌。」
「為什麼要逼我?無法正大光明的愛已經夠苦了,你何必再加深這痛苦?就算我們今生無緣,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說這幾句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只能無力的推拒、槌打,深沉的悲哀壓得她抬不起頭。
「我今晚來,是來說服你,而不是來妥協的。」用力地抱住她,然後又毅然決然地放開。「華兒,我們會再見的……不要恨我,不要怨我,當我們再見的時候,你會明白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