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屠戶努力的將眼皮睜開,使喚著被酒泡得遲鈍的舌說道︰「別……別逞強了,認輸吧,」從他的醉眼里瞧來,平日自信的杜九娃顯得無比地柔弱。
杜九娃語帶薄醺地嗔道︰「才不……不認……輸!人家……還沒醉!」縴掌輕撐額角,目光穿過人牆,偷偷望了望一邊堆滿了賭銀的桌子。
好極了,看來有百來兩的進帳,那這半年來她偷喝的酒錢差不多可以補上了。
劉屠戶看到她桃花腮上浮現兩個淺淺的酒窩,欲醉的嬌態格外動人,但這張俏臉卻化成好幾個在他眼前飛轉,于是又勸她,「臭、臭丫……丫頭,你還是投降吧!看你連站都站不好……晃得我的頭也有點暈了……」
杜九娃知道自己勝利在即,但為了不讓人起疑,便將拿到唇邊的酒放下又端起,然後皺起眉,裝出勉強的表情,再將酒灌下喉,「哦!是嗎?難怪我頭暈…該……該你喝了!」
這樣一番作戲,果然桌上的賭金又堆高了一些。——全都是押她輸的。
劉屠戶也沒發現,兀自豪邁地將酒杯端起,「好!這是你說的,那就分個高下吧……」話剛說完,他那巨大的身體一軟,就直滑下桌子在地上躺平,再一次驗證了杜九娃「醉人」的功夫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劉屠戶一倒,整個「五柳居」立刻鬧烘烘的,有的人歡天喜地捧走賭金,更有人不服氣的大聲爭論著,「媽的!罷剛她才和老吳喝過,這下老劉怎麼可能喝輸九丫頭?而且,她明明就已經快要倒下了。」
「早告訴你押九姑娘贏,你就不听!我們開賭這兩個月來,她連一場都沒輸過,你卻還傻傻的把銀子下在別人身上!」
「別吵了,」一個年輕男子走向那個輸錢的,「你剛剛口頭說要押殺豬的五兩,現在給錢吧,」
「去你的,老子沒錢!」跟著,賭輸的人一溜煙就跳窗子跑了。
杜九娃從後面叫住他,「小扮,算了!不要追了,以後記得先收錢。」她喝得好過癮,心情好得不想跟人多計較。
噢……過癮!她一口氣喝完最後一壇酒,忍不住贊嘆起來,除了以姓「杜」為榮之外,她更無比感謝杜家祖先發明這種「湛然甘美,清冷可愛」的東西。
「進帳多少?」等人潮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拿起空酒壇,步履平穩地走進櫃桌里,邊欣賞今晚格外皎潔明亮的月色邊問著。
雖是杜家第八個兒子,但他卻足足比杜九娃大了十歲、也娶了妻室,不過,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是對這個麼妹言听計從,沒再去追。
他拿起算盤,推動盤珠,開始喀啦喀啦地算了起來,「觀看比賽的入場費共九十兩七,小菜和酒四十八兩二……賭你嬴的,共十二兩,一賠五就是六十兩;但賭你輸的,一賠二,共有一百五十一兩……」
「那就是說,今晚總共賺了兩百二十九兩九。」她頭腦清楚,比用算盤的小扮還早算出結果。嗯!丙然假裝不勝酒力的樣子賺得更多;要不,和對手一起躺下,弄得平手,來個通吃也不錯!
可是,她歡天喜地的心情馬上被杜大娘一張寒霜般的臉給嚇沒了!
「娘……娘?你怎麼來了?」糟了,娘看到她跟人家拚酒喝的事嗎?
杜大娘目光凌厲地橫了兒子一眼,「老八,我叫你別讓她到店里跟人喝酒,你不僅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跟人斗酒,還讓人下注賭錢?你……你這個哥哥是怎麼做的?!」完了!這下女兒還嫁得出去嗎?
他搔搔頭,傻笑了一下,「呃!可是,九、九娃真的幫店里賺了好多錢……」
杜九娃面色煞白,一邊暗罵小扮老實,一邊腦子飛快的轉著,努力想出足以轉移母親怒火的話。
「娘,我是想……嗯……因為,我前兩個月不小心打破了幾壇酒……所以……」
「住嘴!」杜大娘這回鐵了心腸,二話不說拉了杜九娃就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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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哎喲!去他的密密縫,教她兒子自己來縫縫看!
杜九娃如迅雷般丟下手里的針線,將扎出血的大拇指放進嘴里吸吮,覺得體內那股無名的焦躁越來越升高,已經快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了。
飯可以不吃,但再沒酒喝……她就快死了!
她沖到門邊大叫︰「娘!放我出去!」直喊到聲嘶力竭才停下來喘氣,過了一會兒,她改了詞兒,「娘!傍我酒喝!」
老天!被關在家里五天了,不行,她今天一定要喝一點酒……不!她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它個過癮!
忽然,杜大娘現身在門邊問︰「縫好了沒?才幾個扣子,你縫了一個上午?」
「娘!念書寫字我還勉強能應付,但這些玩意兒我根本做不來!」她哀聲答著,「到底什麼時候,我才可以去店里……」喝酒啊?
杜大娘冷著一張臉,「在你出嫁之前,哪兒也別想去!」
「為什麼急著要我嫁?」她才十八歲耶!
杜大娘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因為,我不想讓你爹釀的那五千壇「女兒紅」放到變成醋。」如果她可以將女兒訓練成符合「德言容工」標準的女子,那她就有希望將女兒嫁出去了。
「娘、娘,你不要走!」杜九娃頹然軟坐在地上,悲憤不已的捶著門板,「怕那五千壇酒變成醋,那就拿來給我喝啊!」
又發了一會兒的脾氣,她終于冷靜下來,將扔下的針線活撿起來,決定先忍耐一陣子,等母親對她消除戒心之後,再想辦法溜出去喝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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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伯倫騎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身後跟著的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他抬頭朗聲向守城的將領表明自己的身分,等待對方開啟城門。
不一會兒,「明德門」緩緩拉開,立于軍隊最前端的狄伯倫策動馬匹,一個踏上廣闊的朱雀大道,接受全京城百姓的熱忱歡迎。
空中飛散著點點紅艷的爆竹花屑,夾道的歡呼聲更是波波涌向百姓心目中的征西英雄,但狄伯倫對這一切毫無所感,只是神情儼然的望著朱雀大道盡頭最高的建築——皇宮。
他們終于滅了西突厥,立下蓋世功勛,但是,這樣的大勝利卻彌補不了他心中的遺憾。
他騰出左手撫模著懷里的骨灰壇,沉痛的默道︰子豪,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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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長安東北角「通化門」一里外的「淨德寺」是一座私人興建的寺廟,除了業主和與業主相熟的人,一般人是不能進入的。
太陽慢慢沉入西方,夕照落在「淨德寺」的戒空法師枯瘦的身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他像是要和寺旁矗立的白樺樹比耐力似的,站在廟後門一動也不動地瞪著京城方向;忽然,一個熟悉的小黑點出現了,他那雙濁滯的眸子立即閃出驚人的活力。
當眼簾映入一壇封扎紅布的漆黑甕的瞬間,戒空當年身在綠林時的蠻狠勁忽然又發作,他手一探,將壇子搶過手,口不擇言的罵了起來,「媽的!你讓我多等了半個月,怎麼這回這麼久?」他俐落的拍開封泥,咕嚕嚕的喝下半壇才停下來換氣。
「你這鬼丫頭就愛刁我!你也知道沒酒喝的滋味有多痛苦,下回再敢這樣,我就打你的。」說完,又將酒壇抱起,痛快的喝酒。
杜九娃躍上矮牆坐下,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沒下次了,我……我娘要我嫁人……」
戒空正貼著壇緣大口的灌酒,忽然,因她最後的一句話嗆住了,「咳、咳……你再說一遍,你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