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杜大娘升高三度的音階卻破壞了祥和的節奏──
「什麼?你給她喝了什麼?!」
這個死鬼!都當了八個孩子的爹了,像這種事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杜大娘憤怒的同時,亦深切地反省起來,是不是自己過于寵溺他,所以,他才會停留在二十二年前親時一樣天真得嚇人?
看到愛妻變成母夜叉,杜老爹打了個哆嗦,囁嚅的答道︰「因為,我和大毛、二毛他們剛好在喝甜酒釀,而你又一直沒回來,我怕她餓壞了,所以,就順手喂了她一匙,不會有事的……」「夠了!」杜大娘的聲音又拉高半度,「你喂她喝甜酒釀?她一個六個月大的女乃娃子,你居然喂她喝甜酒釀?你……」她听見炕上發出細微的嚶喃聲,匆匆扔下一句,「你瘋了!」便上前去探視她的第九個孩子。
「九娃乖……」她輕聲細語撫模著女嬰紅得怪異的小臉蛋,看到懷里的嬰孩仍閉著雙眼沒有醒來,杜大娘不禁又擔心又冒火,「你爹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竟然喂你喝酒釀,你可千萬要平平安安的長大,然後找你的傻瓜老爹算帳去!」
听事子這麼向自己唯一的女兒「告狀」,杜老爹甚是不服氣,「九娃乖,別听你娘亂說,爹才不是大傻瓜咧!爹只是怕你餓壞了,才會喂你喝甜甜的湯,所以,你長大後絕不可以找爹算帳,而且,你剛剛不也是喝得笑呵呵的嗎?」
杜大娘啐了丈夫一聲,「呸!說你傻你還不否認?就算我們家是釀酒的,也不用一口氣給九娃釀了五千壇的「女兒紅」,唉!你要不傻,這世上就沒有笨人了。」
說到這件事,杜老爹老實的臉上立刻涌現了驕傲的神情,「哼!我們家九娃長得跟她娘一般標致,以後不但會有數不盡的男人被她迷倒,連成親的那天也鐵定會是京師的頭條盛事,到時來道賀的客人沒有一萬也有一千,怎麼可以沒有這五千壇「女兒紅」請客呢?」
杜大娘听見丈夫贊美了自己又這麼疼愛這個女兒,火氣不覺消了一大半,「你呀!孩子還這麼小,你就想要她嫁啦?我會舍不得的……啊,她醒了!」
丙然,小女娃兒兩只小眼楮骨碌碌的轉起來,小嘴微扁,像是要哭了。
杜大娘自店里趕回來就是為了給孩子喂女乃,但孩子被一匙的酒釀弄睡了,現在見她醒了,杜大娘連忙解開衣襟要喂她吃女乃。
但才喂了兩口,小女娃兒就將頭轉開,不肯再吃。
「怎麼了?」杜大娘又擔心起來,再試了一遍。
但嬰兒的小嘴巴仍是不肯張開,像是對這打出生以來唯一的味道感到倦膩了。
會不會是她想喝酒釀?杜老爹本想這樣說的,不過,想起方才妻子那對柔若秋水的大眼楮里射出的冰劍,他就沒有那個膽子說了。
小女娃兒這時開始嚶嚶的低泣,過了一刻鐘,仍要不到她想要的東西,于是,她改為嚎啕大哭,把杜家兩老鬧得手忙腳亂;急急忙忙抱她去找大夫,但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夫妻倆只好又抱著哭得風雲變色的小女娃兒回家。
「你哄了一晚,去睡吧!我來哄她。」杜老爹對來回走動哄嬰兒的妻子說道。
由于極度的疲累,杜大娘將只剩下低聲啼泣的小女娃兒交給丈夫,臉上帶上深深的憂慮說道︰「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
「噓!別胡說,她會長命百歲的。」杜老爹難得嚴肅地說著。杜老爹抱著小娃兒輕晃著,而之前心里的那個想法卻不斷的來糾纏他。一直到天際微白,小女娃兒仍汪著一雙濕潤的大眼楮,有氣無力地對他哭著。
杜老爹終于偷偷到廚房,拿了湯匙往鍋里舀了半杓甜酒釀。
當那醇美的甜汁滑落那張微啟的小嘴里時,杜老爹並不知道自己已釀出了一件荒謬的大事……
第一章
長安城東南方曲江畔,處處垂柳,風光明媚,是人們常常游玩尋樂的好所在。就在一處集結五株大柳樹的岸邊,有一家名揚海內的酒坊──「五柳居」;這店里不光是酒好,連賣酒的人兒臉上甜可醉人的酒窩也是相當地吸引人。
「還要我喝?」一個嬌脆的聲音微帶遲疑的問道︰「這酒是公子們付的錢,卻被我喝了……這不太好吧?」
「沒關系,喝!你跟趙公子、錢公子還有孫公子他們都喝了酒,你現在不跟我喝就是瞧不起我,不給我王大少面子!」一名肥壯的男子高舉著酒杯,攔住一個身軀窈窕的少女,惡形惡狀的說道。
「公子別生氣,小女子……喝就是了。」少女微蹙眉拿起杯子喝了。「哦……好苦……」
那少女羞中帶怯的嬌態恍若西施捧心般地讓這票男人都看痴了,渾然沒有發覺他們點的酒十之八九已全進了這個嬌柔的女娃的肚里。
王大少還不死心,又逼著她喝了兩杯;她仍是勉強又為難地喝了,最後,她拿起已空的酒壺對一桌子的公子微微一笑,「再次多謝公子賜酒;酒沒了,再來兩壺吧?」
那個窈窕的背影已走遠,但王大少和同伴們仍為方才看到的那兩旋醉人的酒窩失神不已。
杜九娃伸手撫開一根沾在唇際的發絲,浮現一個若有似無的輕蔑的笑意。
呵!這些男人……統統是笨蛋,雖然她才十八歲,但她喝酒的「酒齡」也有十八載了,想用兩壺清淡的「桂花酒」就想灌醉她?哼!門兒都沒有!不過,這種笨蛋多來幾個才好,這樣店里才能多賺些銀子,而她也可以多賺些酒喝。呵呵!
正想得高興,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向「五柳居」,原本打算好好享受佳釀帶來微醺快感的杜九娃,馬上自櫃桌里跑出來,有精神地喊道︰「小扮,幫我再打兩壺「碧芳液」,還要上幾樣子菜,快!」接著,就勤快地樓上樓下招呼客人。
杜大娘走進店里,看到杜九娃婉辭著客人遞來的酒杯,便知道她是裝出來的。
「九娃,你不是說去釀酒坊看看就回家,怎麼又轉到店里來了呢?」
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雖然家里是賣酒的,但家里已有八個兒子和媳婦,忙酒坊、酒店的生意足足有余,所以,極不希望她到店里拋頭露面,可是,她偏就愛往這兒跑,騙客人的酒喝!
懊死!得等她嘴里的酒氣散了些才行,杜九娃站得遠遠的,深怕被母親聞到她嘴里的酒味。
「娘,我是怕小扮他們忙不過來,所以才來幫忙;您先到後頭坐一下,我……我去去就來。」將殘酒和杯筷端回廚房,她又拿起小扮準備好的兩壺酒往三樓踏去。
這丫頭一定又喝酒了!杜大娘心中雪亮,跟著又暗嘆了一口氣,唉!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家,放著女紅不學,卻學喝酒——
唉!這都要怪家里那個老頭不好,六個月大就給她喂酒釀,又當她是孫女般的慣寵著,不但讓她到酒窖里學釀酒,還任由她遍嘗各種酒——
唉……「五柳居」已經不用兩老操心,丈夫已近八十,自己也六十歲了,兩老只想在死前看到九個孩子成家立業,而前面八個兒子都娶親了,那八千壇的「狀元紅」也都一一開來喝了,但是,這個愛酒成痴的小麼女到現在還沒有人上門提親,真教人擔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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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五柳居」店門開不到一個時辰,就又被擠得水泄不通;但這些人潮不是為了喝這里的好酒,而是為了杜九娃獨到的「醉人」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