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一半,龐大的陰影已經覆到眼前,驚得醉菊驀然閉嘴,跟蹈後退一步,不料腰間卻忽然被什麼緊緊摟住了。
紅唇被番麓的舌輕輕劃過,一片火熱,幾乎快燒起來了。
「啊…」醉菊大驚失色,眼楮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圓,直直看著番麓可惡的笑臉。
番麓松了手,笑嘻嘻道︰「今晚別想著你的師傅了,想著我吧。」手在僵化的醉菊眼前揚了揚,離開處理公務去了。
陽鳳走進屋里,床上已經空了,不見則尹的蹤跡。她心中微微一動,拿里的步子輕輕走到旁邊的小房里,探頭一看,則尹正彎腰在堆棧得老高的雜物里翻找東西。
「找什麼呢?」她低聲問。
則尹僵住了,好半天才緩緩伸直了腰,轉過身來。月光下,陽鳳看清楚了他的眼楮。
那是一雙充滿神采的眼楮。
當這雙眼楮顯出這般神采時,他的主人一定已經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一個不可更改的決定。
陽鳳記得,那一年則尹作為北漠王的使者拜訪歸樂,就在何肅王子府里,她隔簾彈了一曲,舉起縴縴玉手,掀開了那麼一點點簾子,在那一瞬間看見的,就是這雙很有神采的眼楮。
陽鳳的心,像被誰撞了一下。
事後,則尹告訴她,就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決定,就算得罪所有歸樂王族,也要把她娶到手。
他長得不英俊,比起常見到的小敬安王來,少了三分風流俊逸。可他黑而亮的眼楮,彷佛什麼都看在眼里,仿佛天下沒有事能讓他猶豫。
「夫君,在找什麼?」陽鳳再次輕聲地問,心中冒出的一點點假設帶著驚疑萌芽,她小心地靠近,看清楚了則尹的臉色。
「沒找什麼。」則尹堅定的眼神,在面對陽鳳的直視時間躲了一下。
在陽鳳的凝視下,他把粗糙的掌,不引人注意地握成了拳。
陽鳳靜靜瞅著他,似乎已經穿透了他的肺腑,洞悉了他心中一切的秘密。
他們已經做了多年的夫妻,從歸樂王身邊私逃,歸隱,出山,堪布之戰,再歸隱……
一路一路,漫長走來,現在有了慶兒。他們原以為許下歸隱相守的諾言,真的可以謹守。
一個歸樂雙琴,一個北漠上將軍,昔日榮華,都遙寄了洞簫。
只在今日月下這麼一對瞅,彷佛許多的日子,就濃縮成了短短一瞬,都明白了過來。
「左邊的箱子。」陽鳳幽幽道。
「嗯?」
「你的劍,就放在左邊的箱子里。」
看著嬌柔的妻子,則尹的眼眶,驟然熱了起來。
「陽鳳……」
縴縴五指遮住了他的嘴,陽鳳仔細端詳著他,仿佛看一輩子也看不夠,仿佛從來沒有好好看清楚過他的模樣。
「真好,慶兒長得像你。他爹爹……是個英雄呢。」陽鳳偎依進夫君溫暖的胸膛,竭力感受著他的氣息,狠了狠心,直起腰肢背過身︰「我會在這等你。」
她咬著牙,跨出小房。回屋挨著床坐下,兩腳似乎已經完全找不到知覺了。她也不困,痴痴坐著,就那麼在夜色下,石化了般,痴痴坐著。
隱隱听見屋外腳步聲,聲音越去越遠,每步踏在不安的、心上,直到听不見了,腦子里開始旋轉許多往日的景象。陽鳳靜坐著,月兒悠然地下去,太陽緩緩爬上來,橙紅色的光照出她一臉的淚痕。
「陽鳳,該起來了。」娉婷掀開門簾,看見陽鳳的背影,愣了一愣,轉頭瞧瞧空空的床︰「則尹呢?」她的聲音驟然低下來。
「他走了。」
「走了?」娉婷走近,陽鳳的表情證明了她的猜測。「天啊…」娉婷倒吸一口涼氣︰「妳怎麼不攔著他?妳不是要他發誓陪著妳隱居嗎?妳不是不要他再管這些事嗎?」
陽鳳側過臉來看她,失魂落魄似的,仔細盯著娉婷瞧了一會,似乎清醒了點,反而淡淡笑起來︰「我從前不喜歡他打仗殺人,是因為那都是別人的心思,為了權勢,為了保住王位,北漠王只當他是個殺人的工具,會拿劍的泥偶。可現在,讓他拿起劍的,是他自己。」清晨的微風拂過陽鳳的臉,吹動她額前溫柔的劉海。
「這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沒人逼、沒人求,他心甘情願的。我不能欄著他。」
她說得含糊,娉婷卻明白了,嘆道︰「那妳和慶兒怎麼辦?」
「我和慶兒會好好活著,像他父親一樣,照自己想的樣子活著。」陽鳳朝娉婷露齒一笑,剎那間美得驚心動魄。
外面傳來笑鬧聲,兩個小的一起醒了,女乃娘趕了來,一手抱起一個,去喂稀粥。
娉婷陪了陽鳳半日,站起來默默出了房門。太陽底下,長笑和則慶歡快地在稻草堆下鑽來鑽去,咯咯笑個不停。
「爹…爹……」到了晚上,則慶仰頭到處找熟悉的身影。
陽鳳一把樓了他,輕聲道︰「慶兒啊,爹要去做一件他很想做的事。你會好一陣子見不到爹呢。」
則慶老成的點點頭,其實什麼都不明白,不到一會,又開始翻箱倒櫃,想把藏起來的爹爹找出來。長笑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也一塊幫忙。
嚴苛的軍令一道又一道地下來。家里的米缸漸漸見底,再過十來天,恐怕連孩子們也吃不上稀粥了。
魏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知道則尹走了,用力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如此過了幾天,雲常大軍的舉動忽然異常起來,上頭的命令連續來了幾道,說要緝拿北漠殘兵,抓到一個就有不少賞金,同樣,膽敢窩藏的會被誅連。
闢兵匆匆來,匆匆去,每來一次,村中都雞飛狗走,人人惶恐不安。
陽鳳和娉婷,都為則尹擔心起來。
第五章
佔領了東林都城後,何俠一面派兵追捕東林殘余的王族和將領,另一方面,下達了焚燒東林王宮的命令。
在雲常兵的火把揮舞下,東林的都城被濃煙籠罩,火焰閃耀在王宮坐落處,燒紅了半邊天空。
「王宮…王宮啊!」留在都城中的東林百姓仰頭,在熊熊火光和利刀下,淚流滿面。
何俠這一道凶殘的命令並非只為泄憤。龐大的軍隊耗費巨大,要控制任何國家從未擁有過的廣闊疆土,必須連戰速決。
毀滅一個國家,必須先毀滅國民的信心和希望。
當矗立百年的輝煌王宮被雲常兵一把火燒成一片平地時,對東林尚存僥幸的子民的信心開始被瓦解。
承認了百年的王族的象征在火中消逝,這對所有東林子民來說,都不啻于一記重拳打在已經不堪重負的心髒。
曾經給予他們強大安全感的鎮北王不知所蹤,他們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誰身上?
這個不幸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通東林的每一個角落,使陷于困境的東林人更為絕望。
「大王,我該怎麼辦?」听罷遠方傳來的消息,東林王後遺退稟報的士兵,頹然坐下。
柄土已經失了大半,百姓流離失所,王宮化為灰燼。
曾經顯赫一時的東林,怎會到了這種境地?
大將臣牟戰死沙場,漠然和羅尚拚死護著她離開都城,身後殺聲震天,士兵們的熱血飛濺在她的華服上。
她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為何鎮北王這樣的名將會被天下人視為千金不易的珍寶,為何當東林將士提起鎮北王時,臉上會流露那種得意而自豪的表情。
她不再是安居深宮的貴婦,如今,她只能穿著粗糙的衣服,洗盡鉛華,被所剩不多的東林將士們保護著,藏在偏僻的荒地或森林里,躲避雲常軍的追捕。
在沉沉的黑暗和對未來的不安中,王後每每回憶起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