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先坐一會,我去采點吃的。」醉菊將娉婷攙扶著坐下,不一會用裙擺捧了一堆紫紅的漿果回來。漿果樹枝茂密帶刺,她頭上手上都劃出道道血痕。
一路上這般苦頭吃得多了,醉菊不以為意,將漿果放在娉婷面前,兩人趁著難得的暖日頭填肚子。
「我們就快跨過松森山脈了吧?」
「嗯。」
「天啊,總算快到頭了。日後等孩子出世,一定要把這段辛苦仔仔細細地告訴他,讓他知道,當初他娘多辛苦才……」醉菊邊說著,邊轉身,低頭向娉婷看去。
娉婷盤腿坐著,背挨著岩石,臉上一股淡淡的神情,讓醉菊驀然不安起來。
「姑娘?」她小聲地喚了一下,跪了下來︰「白姑娘?」
「嗯?」娉婷動了動,眼楮睜開了一線,嘴角微微揚起來︰「醉菊……」
醉菊緊張地湊過去︰「白姑娘,你怎麼了?」趕緊把娉婷的脈息。
娉婷掙開她,緩緩搖了搖頭。
她招醉菊再靠近一點,幾乎附耳了,才輕聲道︰「松森山脈橫跨雲常北漠兩地,從這里直下,很快會到達北漠境內。陽鳳和則尹就隱居在松森山脈的另一端。你去……」
「不!」醉菊驚叫了一聲,瞪著回愣愣的眼楮︰「姑娘,你在說什麼呀?我們一起走。我們就快到了,很快就到了。看,我還找了點草藥,先幫你熬點草藥,還有……還有針灸,我采了一把新鮮的松針,每根都夠硬的。」
「醉菊……」
「不!不行的!」
娉婷總是那麼從容,此刻卻露出彷佛無可奈何的虛弱。
「醉菊,我實在走不動了。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走不動了。」娉婷唇邊逸出一絲苦笑。
醉菊看著她,只覺身後冷颼颼的,她回頭,倉促地用目光搜索四周。
純淨的一片雪白,如今看來如此恐怖。
「姑娘……」醉菊顫動著嘴唇,不祥的預感那麼強烈,幾乎鋪天蓋地地把她給淹沒了。
「我現在只能靠你了。這里有地圖,去找陽鳳。」娉婷輕咬著下唇,從懷里努力掏出畫好的地圖︰「則尹是上將軍,他手下一定有慣于登山的勇士,見了他,請他立即派人來接我。」
醉菊一個勁地搖頭︰「你走不動,我可以背你。你還有力氣……」
「這樣只會讓我們一起死在這里。糧食也不夠了,前面恐怕不會再有岩區。你現在還有體力,一個人趕路,大概兩天就可以下山。則尹的手下善于野戰,也許一天就可以找過來。」
「不行的,真的不行。」
娉婷雙目一瞪,聲音稍大了點︰「背著我,你十天也走不出這片山林。」她力氣剩得不多,這麼一費勁,胸口直疼起來,仰頭不斷努力喘氣,一邊把地圖塞在醉菊手中︰「拿著!」
醉菊拿著地圖,滿心慌張。
她知道娉婷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要娉婷有一點辦法,是絕不會停下腳步的。
她只是從來沒有想過兩人要分開。
☆☆☆
「去找陽鳳,要她派最能干的手下來接我,來回只要三天。」娉婷望望四周︰「這岩區有地方可以遮風蔽雨,有漿果可以采集。我在這等著。」
醉菊捏著地圖。
她全身的勁似乎都到了手上,皺巴巴的地圖幾乎要被她捏碎了。
「知道了。」似乎隔了一個世紀,醉菊才找到自己破碎的聲音,她深深盯著娉婷︰「我會趕到陽鳳那里,叫他們派最會攀山的高手來,身上還會帶著最好的老參。我會在那里做好一些準備,熬好草藥等你。」
娉婷柔和地看著她,微微彎起沒有血色的唇,笑了一笑︰「對,就是那樣。」她艱難地抬手,要取頭上的釵子,胳膊顫了半天,卻總差那麼一點,夠不著。
醉菊看得心里發酸,幫她將釵子從頭上取了下來,遞給她。
娉婷沒有接過,只道︰「你拿著這個。這是陽鳳送我的,可以當我的信物。」
醉菊應了一聲,半日沒有動靜,只用眼楮瞅著娉婷。
娉婷知道她放心不下,咳了一聲︰「醉菊。」
「嗯。」
「去吧。」
醉菊又應了一聲,這次聲音帶了點哽咽。她緩緩站起來,一手捏著地圖,一手拿著那根夜光玉雕的釵子︰「姑娘,我走了。」猶豫了半天,終于轉身離開。
娉婷睜著眼楮,看她的背影靜靜消失在岩叢中,舒了一口氣。
她想掙扎著起來走動看看地形,卻找不到一點力氣。
先休息一會吧,反正不用趕路了。娉婷閉上眼楮,頭挨在岩石上。不一會,耳里傳來腳步踩在枯草上的聲音,娉婷驚訝地睜開眼楮。
「姑娘,」醉菊又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大把漿果︰「這個給你。」她把漿果小心地放在娉婷面前,站了起來,看了娉婷好一會,才輕聲道︰「這次,我可真的走了。」
「醉菊。」娉婷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喚了一聲。
醉菊連忙轉了回來︰「怎麼?」
娉婷晶亮的眼楮瞅了她許久,才微笑著道︰「沒什麼,你自己也要當心。早點下山,早點平安。」
「嗯,我明白。」醉菊點點頭。
這次,她真的走了。
☆☆☆
一觸即發的大戰,消弭于雲常公主與楚北捷的私語之間。眼看著血流成河,忽然平白化成玉帛,最感失算的正是另外兩國的君主。
想當初敬安王府功累數世,牢牢掌握歸樂軍權,深受大王忌憚。歸樂王何肅登基不過一年,即趁何俠凱旋歸來之日,誰騙何俠入宮覲見,誣陷何俠造反。
雷霆萬鈞的陰謀下,赫赫揚揚百年的王府毀之一旦。
這般深仇,何俠怎會忘記?
一听說楚北捷召集整個東林的軍隊,要與雲常駙馬何俠決一死戰,歸樂王心中的暢快期待,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
遍樂軍隊整裝待發,一旦何俠敗退,歸樂軍將加入戰爭,攻破雲常關卡,將何俠這個歸樂王的心月復大患一舉解決。
誰料雲常公主一個露面,將積蓄了許久的陣勢如摧枯拉朽般,破壞得一干二淨。
「不是耀天公主。」歸樂王從王座上站起來,舒展著筋骨,他已經听了半天的軍報,最後,淡淡地說了一句。
「大王?」國丈樂狄詫異地問︰「大王是說軍報有誤?」
「不,我是說,令楚北捷退兵的不是耀天公主。」歸樂王仰天長嘆,神態中有幾分不甘的落寞︰「是白娉婷。」
樂狄臉色微微變了變︰「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怎麼總是听見這個名字?區區一個王府侍婢,不過會彈兩手古琴,如今竟左右了大局?
就連王後,上次私下談話時也提起了這個名字。
「國丈也覺得不可思議吧,楚北捷這般英雄,居然為了一個女人發動大戰,又為了一個女人,休止了大戰。現在想起來,雲常和東林的命運,似乎冥冥中掌握在一個女人的手上。」
樂秋不以為然︰「大王過慮了。女人都該好好待在閨房中,想著如何伺候父親夫婿。楚北捷為了一個女人干下蠢事,誤入歧途。他曾經領兵侵犯過我歸樂疆土,現在自取滅亡,正是我歸樂的大幸。」
遍樂王揮退一旁報告完畢的傳令兵,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嘴角上揚,似笑非笑道︰「告訴國丈一件事,白娉婷被何俠從東林脅持回雲常時,寡人曾經派軍潛入東林伏擊何俠,希望可以將白娉婷帶回歸樂。」
「啊?」樂狄微愣。
「沒有和國丈商量,是因為寡人知道,國丈是萬萬不會贊成的。」從側邊看去,歸樂王臉上的輪廓在燭光下透著王者的剛毅和固執︰「不瞞國丈,事到如今,寡人常常在思索一個問題。當年白娉婷不過是敬安王府里一個小小侍女,這麼多年就待在寡人眼下,今日卻被何俠和楚北捷爭來搶去,身價百倍。如果早知道這樣,寡人是否應該當初就將白娉婷納入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