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常青听到此處,已猜到端倪,反露出笑容︰「你們可知道此人是誰?」
傳令者詫異地問︰「此人每次出現都頭戴斗笠臉蒙黑巾,只讓人看見一雙眼楮,難道丞相知道是誰?」
斌常青嘴角逸出微笑,負手在背,仰望漸亮的蒼穹,感慨似的長嘆道︰「還能有誰?只有楚北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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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林撤軍的消息剛剛送至都城,楚北捷竟然已經挑了四處關卡,令人震驚的迅猛。
一定是下達撤軍令後即刻單騎啟程。
楚北捷的心焦,由此可見一斑。
「東林鎮北王?」傳令者大吃一驚,瞪著眼楮,半天才呼出一口氣,搖頭道︰「怪不得如此厲害。卑職今夜就離開都城,把這個重要消息傳給昌將軍。」
軍情對于國家相當重要,可以充當傳令者的,都是軍隊中機敏忠誠之人,腦子比普通士兵靈活數倍。傳令者稍為躊躇,隨即又道︰「卑職斗膽進言,東林鎮北王領軍來犯我雲常,是我雲常大敵。如今他孤身出沒我雲常邊境,正是鏟除此人的絕妙良機。」
斌常青何嘗沒有想到這個。東林鎮北王是其他三國權貴的心月復大患,誰不想鏟除。
楚北捷單槍匹馬在雲常地界出沒,就像一塊精美這著熱氣的點心擺在饑腸轆轆的人面前。貴常青雖然老成,也需要苦苦壓抑,才能按捺自己立即下令調兵大舉圍剿楚北捷的念頭。
楚北捷又豈是這麼容易圍剿的。
冰雪覆蓋的松森山脈中,要用大軍去圍住一個精于藏匿蹤跡的猛將,是不可想像的艱難之事。
像楚北捷這樣的人,不能一次將其圍殺,再難找到機會。
何況……
「縱然調動大軍,一舉將楚北捷擊殺,那又如河呢?」貴常青苦笑著搖頭,不得不放棄這個蠱惑人心的念頭︰「消息萬一走漏,正撤退的東林大軍會沖殺回來,這一次他們絕對會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定局面,將毀于一旦。
這是貴常青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
暗令者深聞楚北捷威名,知道貴常青說得有理,不敢繼續妄言,跪著道︰「卑職今夜離城,請問丞相還有什麼吩咐?」
「帶話給昌將軍。兩件事,一、不可派軍圍殺楚北捷,此將凶悍威勇,殺不了他,反而多傷我雲常軍士。再說,戰事剛剛結束,不應惹怒對方主將。至于關卡,他只是為了找人,不為傷人,不必抵抗。二……」貴常青頓了頓,眸光連連閃爍,沉聲道︰「通知各處關卡,不管用什麼辦法,絕不能讓楚北捷和那個女人見上。」
「是。」
「我說的第二條,切記在心。」
「是,卑職明白。」
斌常青卻不忙將他遣退,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空曠的湖面,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小橋,無人能藏匿在他們附近而不被發現。貴常青問︰「你熟悉松森山脈嗎?」
「卑職一直在松森山脈駐扎,非常熟悉松森山脈的地形。」
「你叫什麼名字,在軍中是什麼職別?」
「稟丞相。卑職番麓,在軍中為副隊。」
「我現在升你為驍將校尉。」
「啊?」番麓愕然抬頭,看見貴常青嚴肅的表情,才知道他不是在說笑,眼中一亮,響亮答道︰「謝丞相!卑職定竭力報效丞相。」
斌常青步下台階,俯身低聲道︰「還有第三條,這一條是給你一個人听的。出我口,入你耳。」
「是。」番麓凜然,沉聲應道,豎直了耳朵等貴常青說下去。
「那個女人現在也許就在松森山脈附近,絕不能讓她與楚北捷重逢。你要比楚北捷更早找到她。」
「殺了她?」
「不,」貴常青輕聲道︰「別讓她身上有被人殺死的痕跡。」
番麓眼中掠過軍人才有的狠光︰「那里常年都有野獸,卑職知道怎麼做。」
「見過她的畫像嗎?」
「沒有,那畫像只有被楚北捷抓住詢問的守衛見過。但這個時候敢在松森山脈走動的女人沒幾個。」
「記住,她身上有一根夜光玉雕琢而成的簪子,那是她從東林到雲常後,唯一一件不曾離身的飾物。」
☆☆☆
醉菊忘記了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懸著心,煎熬令人覺得那分黑暗已經持續了幾個輪回。
她輕捏著娉婷的手腕,一直不曾放手,彷佛一放手,就會永遠失去娉婷的下落。空氣中震動著兩人低緩的呼吸。
老天爺啊,求你保佑娉婷姑娘和孩子,熬過這一關。
她覺得臉上濕濕的,滑落的眼淚浸潤了肌膚。
「風暴什麼時候會停?」醉菊努力讓這幾個字說得從容一點,不帶出哭腔。
「也許很快。」娉婷柔聲答著。
她越安然,醉菊的心反而越亂。
一會的沉默後,黑暗中又傳來醉菊的聲音。
「我真恨王爺。」她低聲道。
「醉菊?」
「我恨死王爺了,恨死他了。」醉菊咬牙切齒。
只能怪他,只能恨他。他有天大的本事,為什麼他心愛的女人卻在受苦?
「都是王爺的錯,都是他的錯。男人不是該保護女人嗎?心愛的女人,不是應該捧在掌心呵護的嗎?」越想越氣惱,越說越不平。
娉婷嘆了一聲,反握著醉菊的手,安撫著喚道︰「醉菊,別說了。」
「他應該在這的,如果他在這陪著你該多好。」
不該說的話沖口而出,驟來的沉默佔據了窄小的空間,醉菊才猛然察覺自己快被黑暗和風暴逼得發瘋了。
楚北捷,假如楚北捷在這,風暴又算什麼?他的肩膀那麼寬,可以為娉婷遮風擋雨。
「姑娘,我……」醉菊暗自後悔︰「我不該提起他的。」
「你說的對。」娉婷幽幽道︰「如果他在該多好。」
如果真有至死不渝,海枯石爛,那該有多好。
☆☆☆
風暴遮蔽了天日,松森山脈一片白色的陰沉,狂風席卷而來,撞在堅硬的石崖上,不甘心地發出尖利的呼嘯。
楚北捷坐在岩縫中,摩娑著手中的寶劍。
他一生幾乎都在行軍打仗,比這更可怕一百倍的風暴也曾見過,懂得在山脈中如何尋覓最妥當最不會被吹襲的岩洞。
風暴並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他只是默默等待著風暴過去。只要風一停,他會立即下山,再闖一次蕭陽關。
蕭陽關是雲常防守最薄弱的關卡,娉婷如果要去北漠,很有可能選擇此處。也許就在今天,娉婷會從蕭陽關過去。
但如果今天還是一無所獲呢?楚北捷眼底深處,變得暗沉起來。
連日來,已經挑了雲常四處關卡,但每一處關卡的人都不曾見過娉婷。難道娉婷並沒有去北漠?
這更讓人擔心,留在雲常,即使耀天公主肯放過娉婷,只怕何俠也不會罷休。何俠派出的追兵,也許一兩天內就會到。
震耳欲聾的雷聲從天上傳來,血紅的閃電擊打在楚北捷心上,把心窩強行撕開一個大口,什麼都掉到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去了,只剩下空落落,和滿腔焦灼心疼。
娉婷,你在哪里?
崇山峻嶺,狂風暴雪中,你懷著孩子,還在路途上顛簸嗎?
我只想用臂膀緊緊抱住你,用我的身軀為你擋住風雪。
假如可以讓我那樣做,我就是真正受上天寵愛的最幸福的男人。
「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楚北捷凝視著劍鞘,上面的花紋無端讓他想起了娉婷發髻上搖曳的金釵。
在這一刻,他深深渴望可以感覺娉婷的體溫,再看一眼娉婷從容嫻靜的笑容。
狂風呼嘯漸弱,大地變得不像原來那樣陰沉,這是風暴快結束的前奏。
楚北捷精神一振,霍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