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娘踉蹌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個英明的朱翊均!他登基時不過是十歲小兒,義父鞠躬盡瘁輔粥了十余年,他卻在他老人家尸骨末寒之際做出這種背師忘義的事!」兩行清淚由毫無血色的臉龐滑下,大眼里已然失了光澤︰「我不走!就陪著義父。」身為責任重大的長女,從來沒有人會這樣毫無目的地呵護她,就連親生的爹娘都不曾!
如果留下來注定是一條死路,那麼,就讓她陪著義父下地獄吧!
梅九娘撫上杜薇的臉,幽幽地說︰「妹子,姊姊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走吧!回去找你的蘇放。」
杜薇蹲在梅九娘面前,「姊姊,無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再說相國為官清廉,整間宅第也抄不出什麼東西出來。我們一起走吧!活著,總比沒有意義的殉死來得有意義。」
梅九娘笑得淒涼︰「傻妹子!你有乘龍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歷盡滄桑,再也了無生趣。只要你年年記得幫義父及姊姊上香,我就心滿意足了,快走吧!遲了,怕來不及!」
「不!」杜薇猛搖頭︰「姊姊!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橫,「就讓錦衣衛把我們一起抓去當軍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動!
迎春急得跳腳︰「兩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們三個都得去當低下的軍妓,任千人騎、萬人壓了!」
望著杜薇一臉的堅定,梅九娘幽然長嘆︰「唉!好吧!我們一起走!」
半年過去了,李申還是沒醒過來。
所有大夫們都說他變成了活死人,不會再醒過來了!
李布政使眼見著愛子因為無法進食而形消骨蝕,痛心之余不得不做出讓他早日人土為安的抉擇。
拖著,苦了孩子哪!
「老爺……」藍夫人紅著眼眶,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老來喪子,是最痛的責罰啊!
「來人!」老淚縱橫的李布政臉上殺機頓現,仿佛下了決定。
家丁進來,李布政沉聲交代︰「找一名年約十七,面貌姣好的丫環,推入池中淹死。」
「老爺!」藍夫人驚慌地大呼。他瘋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地繼續︰「讓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莊,就說已經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懷中取出一只玉鐲,「先把玉鐲讓她戴上。小心辦妥,不得有誤!」
看杜薇寶貝玉鐲的模樣,想必是蘇放送她的定情物。這樣正好可以證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遲疑都不曾顯露出來。作下屬的,只能唯命是從。誰叫他們是賣斷終身的僕佣!
至于替死的丫環……!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里!早死早超生,來世希望能夠投胎到有錢人家,不必再讓人糟蹋!
「老爺……」一旁的藍夫人已經驚駭到說不出話來了!
「唉!」李布政蒼老的手掌撫模著床上只剩半口氣的兒子,幽幽的說︰
「申兒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蘇放對杜薇用情頗深,我要他們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死了一個丫環算什麼?
他失去的是視之如命的寶貝兒子啊!
如果不是杜薇善于隱藏已經失去蹤影,他不會介意送具真的尸首給蘇放!
不知道由誰主使,有一批人在她們一離開相國府之後就不懷好意地跟蹤她們,多次的挑釁阻撓,卻不像是要取她們的性命,而無論她們如何小心,這組人馬都能搶得先機地守在她們必行的路上,為得似乎只是不讓她們到達酒莊。多次的踫面,對方都不曾真正動手,反倒是她們由于模不出他們的動機,而苦苦閃躲。到後來因為前往酒莊的路都被封鎖,她們索性耐住性子躲了幾個月,這才擺月兌了蒙面人的糾纏。只是被這麼一阻撓,從京城到酒莊的路,她們居然以半年的龜速到達!
「小姐!終于回酒莊了!」迎春在見到酒莊大門時高興地大叫。
「嗯!」杜薇輕輕點頭。
半年了!她不辭而別已經半年了!
皇上為了要徹底鏟除張相國余下的勢力,將所有曾經與之交游的官員一網打盡,听說連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連,在葬下李申之後被斬首示眾。所以她們在逃亡的時候格外小心,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攔截而暴露出行蹤,杜薇始終沒有寫信給蘇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著酒莊的大門,杜薇反倒近鄉情怯。
半年前曾經發出一封短箴,蘇放卻沒有立即到相國府尋她。他是在氣她嗎?後來他可曾到相國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經逃離?為什麼不曾派出救兵?為什麼任她們飄零半年?
一連串的問號停住杜薇的腳步。
望著緊閉的朱紅門扉,杜薇竟連叩門的勇氣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遲疑,梅九娘輕輕問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無依地凝望著梅九娘︰「姊姊……」
「半年來我們餐風露宿,歷盡千辛萬苦,堅持往酒莊來,賭得不就是你們之間那份濃烈的情?」梅九娘輕嘆一聲︰「我沒見過蘇放,不過,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還猶豫什麼呢?」
杜薇習慣性地模模空無一物的手腕。她已經失去蘇放送給她的定情物,這會是一個厄運的警告嗎?
梅九娘溫柔地覆上她的手腕上幾不可認的細微疤痕︰「妹子,姊姊明白那只白玉鐲對你的意義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緊緊跟蹤我們,除了不友善地想阻撓我們繼續前進之外,原先似乎沒有傷人的打算。最後一次要你交出玉鐲,也許只是看出它的價值匪淺罷了。你為了守護玉鐲,不也受了傷?幸虧交出玉鐲,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嗎?」
她們沒想到蒙面人是因為李布政已經伏法才停止追殺她們。
「如果有情,蘇放會高興看到你完整無缺地回來……」梅九娘慢慢地接下去︰「如果何已盡,你就算緊緊守著定情玉鐲也是枉然。」
杜薇閉上眼晴,深吸一口氣︰「迎春,叫門。」
幾聲叩響之後,應門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驚失色的沖至杜薇面前,不可思議的喊︰「杜姑娘!?你沒死!」
杜薇與梅九娘面面相覷,愣愣無言。
迎春插著腰氣憤地戳戳李管事,不悅地說︰「呸呸呸!你哪只眼晴看見我家小姐死了!」
久經風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靜下來︰「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此地人多口雜,我們進去再說。」
一進大廳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訴說這半年來的點滴︰「那日莊主一醒來就直奔李布政宅里,沒想到杜姑娘已經離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從張相國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驚愕的說︰「平安信?沒有呀!莊主對于您的渺無音訊坐立難安,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們大意!出動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杜薇,卻疏忽得忘了留人看守酒莊!
「……」杜薇無話。蘇放是如何度過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來一副溺斃的尸首,年齡與您相仿,手上又戴著白玉鐲……」
杜薇掩嘴驚呼︰「而蘇放以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傷地點頭︰「因為浸泡過久,根本無法辨識。莊主因為那只白玉鐲,認定那是杜姑娘。得知這個噩耗的莊主崩潰了,我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失序的莊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蘇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