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要走多久才回得了四季織啊?」瞿鋈懶懶地說,唇畔含著一抹輕忽的笑。
問秋睜大眼,挖挖耳朵。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錯了?怎麼他覺得師父語氣中有些玩笑的成分?怪怪,跟了師父這麼久,也沒听過他說什麼笑話,一張臉老是嚴肅得人懷疑他到底懂不懂得笑,現在倒懂得微笑了——
但是,剛剛他也沒說什麼好笑的話啊,師父的心情居然看起來挺不錯的。是因為瑞雪嗎?難道……眉一挑,他賊賊地笑起來。師父是在色了嗎?看見人家標致的姑娘也忍不住動心了?
「呃,我想師父應該不會在乎時間長短才對喔。」唉,雖然他也很喜歡瑞雪,不過秉著尊師重道、孫融讓梨的偉大情操,還是讓給師父好了,說不定師父這不苟言笑的個性會改變點,以後的日子也比較好過。嗯,為了將來著想,他還是忍痛「割愛」吧。
「我想,你還是去雇輛馬車吧。」一甩袖,瞿鋈瀟灑地走進木屋。
問秋傻在原地,尚在努力消化師父留下的話。
蓖馬車?師父的意思是——答應帶瑞雪一起走了?他吃吃笑了起來。師父終于也開通了。願意接受小徒弟的建議,很好。想想,多個瑞雪這麼柔順溫婉的師母也不錯,光是用來欣賞也覺得舒服。
問秋帶著大大的笑容趕緊飛奔到城鎮上最近的租車店鋪,以免師父臨時反悔,那會令他遺憾終生的!
???
鳳儀葬在十里坡上,與莫斯、莫彤雲的冢並列。
瑞雪將最後一張冥紙放入火堆中,看著煙霧迷漫、燻糊了墓碑上的字跡。這樣,娘在九泉之下就不會孤寂了,有阿爹和姐姐作伴,她應是比在人間還快活吧。
「娘親,公子說願意帶我一同離開這兒,因為不忍心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你的意思呢?你曾說過不願帶我回黎家是怕外公無法給予我全心全意的關心,所以我也不打算回黎家了。那麼,雪兒將與公子一同離去,重新過生活,絕對不會讓娘親擔心了。你最末與雪兒說的那席話,雪兒會銘記心中,永遠不敢有絲毫忘卻的。」她在草地上磕三個響頭,淚眼汪汪地注視良親的墓碑。往事歷歷,和娘親生活的片刻鮮明如昨,而她卻必須接受昨天還談笑風生的娘親,今天已化為一壞黃土了——
「瑞雪,就別傷心了,大嬸在天之靈看見你這麼難過,恐怕也走不開,無法安心地到本文極樂世界成仙了。」問秋扶起她,遞去昨天上午同她買的手絹。
瑞雪向他微頷首,輕按去淚珠。
「雪兒,」瞿鋈上前拉過她,把她略顯凌亂的發絲整一整。「咱們還不夠熟悉,所以回去四季織的路途上,咱們首先要學習的就是與對方相處。問秋,你認識了,我叫瞿鋈,經營一家染布房,就叫‘四季織’,平日我都走訪各地,研究藥草。」
瑞雪點頭,此時才真正地看清他的長相。兩道濃眉襯著他的單眼皮,看起來顯得冷酷而無情,薄嘴唇,臉色很不搭配地蒼白如紙;不像問秋那樣晶瑩剔透的白皮膚,而且很不健康,像身患病癥的蒼白……
略皺起細眉,她看向問秋。
問秋正一臉迷地望著她,瞧見她也看他,才如夢初醒地眨眨美目,長手纏上她的肩膀,笑著問︰
「怎麼一直看我?有什麼想告訴我嗎?」
瑞雪一呆,有些不知所措。怎麼問秋的所作所為都這麼隨性呢?她是女孩子啊。娘自小教導她,女孩要舉止得宜、品德兼備,將來嫁與夫婿才會得寵一生,可問秋卻與她十九年中所見的女孩完全不同樣兒……瞄眼瞿鋈,想是問秋長期與男人相處,莫怪她的一舉一動都我行我則無節制了,嗯,她得身體力行來教育問秋,讓她明白男人和女孩是不一樣的。
瞿鋈不發一語地將問秋攀在她身上的長手拍掉,淡淡地掃眼問秋;問秋立刻識趣地聳聳肩,躲上位在五公尺遠的馬車。
原來,瞿鋈也有在教導問秋女孩該有的舉止啊。瑞雪看著扁著一張嘴上馬車的問秋。可是——恐怕是偶一為之吧,男人雖然重視女子的舉止規範,但不代表他們就會教,相反地,男人通常就只會要求而不會教育;就像她阿爹,也是將她與姐姐自小的一舉一動皆交由娘親所制,包括思想。「雪兒,你的手語我和問秋都不太懂,所以會有一陣子的模索期,希望你不會介意。」瞿鋈領她走向馬車。「以後我會常帶你回來祭拜令慈,你就把我當作大哥一樣吧。」
「謝謝你。」
「你的意思是——謝謝我。」
瑞雪揚眉,頗訝異。他沒有疑問,直接說出她心里所想的。
瞿鋈淡笑,扶她上車屋;問秋掀開布簾探出頭來,順勢拉她上去。
瞿鋈坐定後,起程。
???
夜半時分,瞿鋈由睡夢中醒來,只手按住右月復,另只手伸向藥籃里拿出布盒,將里頭十余顆的白色藥丸塞三顆到嘴里,須臾,右月復的疼痛明顯減輕。
吁口氣,他靠著車廂板看向席地而眠的問秋及瑞雪。車廂偌大至可容九人,所以三人並排睡覺並不會覺得太過擁擠,還仍顯得寬敞得很。車輪轆轆,車夫仍在前頭不停地趕路。
他拉開與前頭相隔的一方小木窗向車夫道︰
「阿財,你找個地方停下先休息吧,等明早再起程。」
「是。」阿財望望四周,停在一棵大樹下。
瞿鋈提著藥籃下車,找塊平坦干淨的大石頭,將今天買的藥草盡數取出,試著搗碎和其他藥草混合。
「唔……」問秋披著一件披風跳下車,半眯著睡眼。「師父怎麼不睡呢?身體又不舒服了?」
「嗯。你怎麼不睡?」
「是想睡,不過怕睡熟了把瑞雪枕頭抱,那可不好嘍。」他瞄眼師父。「瑞雪像累壞了,一天里頭要她承受這麼多的變動,難怪她一副吃不消的模樣。」
靜了一會兒了,他見師父似乎沒開口的意願,便聳聳肩,自討沒趣地凝望天際。
師父還是一樣沉默寡言,沒因瑞雪的加入而有所改變,甚至扯到瑞雪的話題他也不會多說一點,原以為師父會多嘴一點點,結果……唉!而瑞雪又不能說話,看樣子,這一路上他又得自言自語了。不過他確信瑞雪會是個好听眾,起碼比起師父算好的了,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四季織近半山腰,到下一個城鎮的時候,去給瑞雪買一件薄被,免得受凍了;現在雖然是秋季,但在山上仍會冷。」瞿鋈看他一眼。「既然是你要求要讓她和咱們同行的,那麼你就得好好照顧人家,別讓大娘在黃泉之下仍無法放心。」
「知道了。」問秋抖著聲音回答,拉緊披皮。
奇怪,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怎麼會覺得不寒而栗呢?他瞄瞄四周,身體更往師父那里靠攏點。凶大嬸才剛過世,可能還不放心瑞雪,說不定就一路跟著他們來了……
這麼一想,他更覺毛骨悚然,一口牙在那兒打得嘎嘎作響,忽然覺得前頭那有半人高的草叢里似乎有人躲在那兒。是凶大嬸嗎?他是信鬼神之說啦,可是這不代表要看見啊,尤其是已經去世的人,相見還是不如懷念的好。
拉拉師父的衣袖,企圖轉移注意力,以免自個兒胡思亂想,結果嚇到昏倒那可不好了。
「師父,你說,你瑞雪的感覺怎樣?」唉,真是沒話找話說了,師父會回答才怪。
丙然,瞿鋈瞄眼他,手邊不停地調制藥草,沒回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