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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問情 第8頁

作者︰方穎

他吞吞口水,眼角瞥向那草叢。

「師父,那票山賊興不興跟蹤這一套啊?」但願是山賊或是幻覺,千萬別蹦出凶大嬸啊。

「跟蹤?」瞿鋈挑起眉,終于肯停下手邊的工作了。「你是瞧見什麼了嗎?」

問秋拼命點頭,食指怯怯地比向草叢處。

「那兒……像有人啊。」

瞿鋈循線望去,立起身子往草叢處走去。

「啊,師父你千萬別沖動啊。」問秋幾乎是哀號了︰「有些東西最好是敬而遠之——」

一抹白影突地馬車廂下來,瞿鋈定楮看去——

是瑞雪。

「瑞雪!」問秋跑到瑞雪身邊,一臉怯懦地將視線淨往草叢掃。「怎麼不睡覺呢?是我和師父的談話聲吵醒你嗎?」他的音調狂抖,讓人真擔心會不會連身體也被抖散了。

瑞雪搖搖頭。

「是我睡不習慣。怎麼了?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問秋瞪著她的手勢,搔搔頭。

「讓我猜猜——你是說……睡不著?我猜對了?」他扯出笑容。「再來還有一句,你……你什麼?你……怕?你是說我怕……像在怕什麼?」

瑞雪笑,紅潤的嘴唇往上揚。

「啊,猜對了!」問秋好開心,揚起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雖然與問秋不太熟捻,但一天相處下來,也明白問秋那熱情相待且樂于助人的個性,不習慣與人太過接受的瑞雪不好意思拒絕問秋高興的熱情舉動,只有伸出手靠在他胸前,勉強隔出一些空隙,只是這一踫——

忽然一怔!連忙推開她,睜圓了大眼,連退了好幾步。

「你……你是男人?」剛才手心踫上的是一片平坦,沒有女孩家該有的柔軟,可是……問秋長得這廂清秀純淨,有可能是男人嗎?

瑞雪莫明其妙地看著她,模模自己的胸部。

「是啊,怎麼?我不像嗎?」

是不像,而且完全不像!瑞雪瞪著她……不,是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把一個男人當作女孩,而且毫無懷疑。

「對不起,我一直把你當作女孩,沒想到你竟是堂堂正正的一個男人。」

「你一定是說,將我誤當成女孩了對不對?」他擺擺手。「放心吧,我不會生氣的,從小到大老被誤認,我也早就習慣了。只要一離開四季織,這個美麗的誤會就一直纏繞在我身上,我早就釋懷了,不過呢——」他瞄向她,一臉慎重地說︰「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別再說我十八歲或十六歲,甚至十四歲,那我是會翻臉的!」

她相信他真的會翻臉,所以硬將吃驚的心情掩飾起來。二十三?她以為他只有十七歲呢,所以一直把他當小妹一樣對待,沒想到她還得喊他一聲——哥哥!

「我十九歲,那麼我是不是叫你一聲問秋哥哥呢?」

「咦——你說什麼?十九?你十九歲嗎?喔,要喊我問秋哥哥?當然好啦,那我也叫你一聲瑞雪妹妹了。」他長手伸,摟住她的縴肩往自己的胸膛靠,笑得邪惡。

瑞雪漲紅一張俏顏,沒有拒絕他的熱情;倒是瞿鋈皺起了濃眉,將兩人給隔開。

「雖然你那美麗的誤會解開了,但瑞雪可是個真正的女孩,也不可以這麼沒規矩。」他平著聲調說,卻有濃厚的警告意味。

「早知道當女人就好了。」他咕噥著,瞄見師父瞪他,連忙故作沒事地拍拍頭,聳聳肩,溜上馬車去。

瑞雪低頭輕笑,抬起頭來看見瞿鋈走到大石頭旁收拾上頭的藥草,也跟著他一起收拾。

「睡不習慣嗎?兩天後大約就可以走到下一個城鎮,問秋會給你買件薄被蓋,你就不會那麼不舒服了。」他接過藥草放入藥籃里,注視她。

「不用麻煩了,你們怎麼睡我就跟著怎麼睡,你們肯收留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澤了,不必再為我費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蒼白的臉色給吸引,一個高大的男人的臉色這麼蒼白,著實令人納悶。

「不用猜,你一定是在說客氣話了,什麼不用費心、會好好照顧自己等諸如此類的話,是不是?」他將藥籃提上馬車。「你跟了我,就是我的責任了,不要說得那麼輕松。」

瑞雪點點頭,手絞著衣袖。他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即使語氣平淡至柔和,她仍感到一絲壓迫感,令人無法違逆,像——天生的王者。

她不常外出,市場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在天寬地闊的世界里只屬滄海一粟,尤其她見到的通常只是外表,面對大眾的唯一色調便是沉默,所以她對這世界等于是陌生的,但——她從未見過有人能讓兩股完全不一樣的氣韻同時迸發出來,形于外的儒雅氣質中有股野蠻狂妄蓄勢待發,突兀的調協,使人不自覺地受吸引……

他像背負著許多秘密,頭一次,她對人產生了好奇。如今他收留了她,又更能感覺到他的冷靜和酷寒,似是沒什麼事能令他平淡的表情多些變化。他和問秋在外表上明顯地形成一冷一熱。這樣的男人,生長環境會是怎樣的呢?

雖然她不明白他收留她的動機為何,可是看得出來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而且獨裁又自傲,不像是個規規矩矩的染布房主人;再說身為一個染布房主人卻又四處研究藥草,這藥草和染料的關系天差地遠,會有什麼因素迫使他必須去研究藥草的嗎?也或許,他是純為興趣而研究藥草?

她不想去問他的動機為何,也不想問是基于什麼因素四處研究藥草,只要他肯收留她,就是她的恩人了。娘親常教誨她要知恩圖報、飲水思源,她只想秉著一顆感恩的心追隨他,論他是什麼人,就算是為非作歹、天理不容的壞人,她仍會一心一意追隨他。

她抬起眼,踫巧餃接上他淡褐色的眼瞳,一怔,想移開眼,卻因他伸來的手,圓眼睜得更大了。

他拉過她身後長至腰下的辮子,在手掌內輕撫,像是呵護一件寶貝物品。

「你是個很堅強的女孩,但是,心底若有痛,還是哭出來比較好。」他的聲音輕輕柔柔,悄悄撩動她刻意掩蓋的創痛。

瑞雪咬下唇,無法克制眼眶漸漸地濕潤。

她不想在人前哭的,那樣子的她顯得脆弱而無助。雖說喪母的傷痛一時還無法平復,但她卻也不想一路上哭哭蹄蹄地,所以一直強忍著,可是那傷痛是那麼椎心且深厚——

睡不著不是睡不習慣,而是思母心切,所以輾轉反側,輕易地因外頭的任何聲響而轉醒。

他知道,而且一直看在眼里。

于是淡淡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使她濕了眼眶。

「我答應過娘,要堅強的……哭或許是療傷止痛的方法,卻不是唯一。我討厭哭喪著臉的自己,所以我不哭;也許心很痛,但我相信自己熬得過。」他是個細膩的男人,將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里,也許連她的反應也臆測到了,但無妨,只要世上除了娘之外還有別人會關懷她,她便心滿意足了;哪怕是微乎其微,若螻蟻般渺小的關懷。「謝謝你。」

「放我?」他的眉略擰了起來。「為什麼又謝我了?」

他的反應使她一呆,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不太高興她常道謝,可是除了道謝以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表達自己對他的感謝。古人受露水之情,便泉涌以報,而他收留無依無靠的好啊,難道區區一個道謝也不需要?他就這麼不求回報?

「對不起。」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第一次覺得人心難測,令她模不著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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