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被杜爺瞧見你翻白眼,不然又得被罵了。」這小姐長得清靈斯文,橫看豎看都是一副循規蹈矩、逆來順受的大家閨秀樣兒;孰不知她誕生的過程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個性居然與她的長相差個十萬八千里,一點邊兒都沾不著,老是被杜爺罰寫詩書,不過還是不見她有生出那麼一點點氣質。可是,小姐的個性雖然大而化之,資質卻十分聰穎,常能舉一反三,思考邏輯細密,可惜就不僅善加利用,白白浪費了。
「不會的,最近爹爹的心思全放在那位異邦的小泵娘身上,他不會注意到的。」她由背後抓來大辮子,放在掌心把玩。「我會提醒爹爹的,讓他來注意你。」八歲的重璞少爺邊走邊說,旁邊眼著一流高手黑莽。
「你敢!」杜彌月定眼瞪去,視線牢牢鎖住小弟那張幼稚的臉,隨即她又揚起細眉,奸詐的笑。「難道你不想跟我一同出去大街逛逛了?」
杜家小孩得到十歲才能踏出家門,而芳齡十四的杜彌月早已自由自在出入四年了,反倒是八歲的重璞還有長長的兩年歲月得度過,所以每當姊姊由外頭買回新奇古怪的玩物時,他愛不釋手之余,總忍不住深深的郁悶。杜彌月看出來了,所以有時趁爹爹不在時,會偷偷帶他出去玩。
「要,我要去。」
「那你跟不跟爹爹說啊?」計謀得逞,她笑得更奸了。
「不說了。」杜重璞小聲的回答。
「真乖。」杜彌月滿意的拍拍小弟的頭。
偏廳的珠簾被撩起,杜棹廣威信的臉孔出現,他身後跟著一位小女孩。
「重璞要跟爹爹說什麼?」他率先坐入飯桌,其他人跟著入坐。淥水和黑莽垂首佇立在旁。
「沒事。」杜重璞擠出一絲笑容,眼角瞄向姊姊。瞧見姊姊嘴角有了弧度之後,他的心情也放松了。「爹爹,今天怎麼較晚出來吃午膳呢?」將小小身體膩在父親身上,卻控制不了眼珠子,淨往爹爹身邊那位異邦女子盯著看。她有一頭像黃金般閃亮的頭發,膚色白皙,卻沒有姊姊的細女敕。由于她從未在眾人面前抬起頭來,所以從未真正瞧見她的五官生得怎樣?不過可以確信的是,她有一股特殊的氣質。
「重璞,怎麼老是盯著人家看呢?這樣對人家很失禮的。」父親含笑的音調在耳邊響起,杜重璞辛苦的把視線調回。
「她……爹爹,她怎麼都低著頭?地上有啥兒好瞧的嗎?」杜棹廣逸出笑聲,目光看往女孩,用著眾人皆不懂的外語向那女孩道︰
「重璞問我,你怎麼都不抬起頭來,他們想看看你。」
女孩似乎震動了下,過一會兒,才傳出她嬌女敕的聲音,只是仍低著頭。
「我……不懂你們的語言。」
這是藉口。杜棹廣心里十分清楚,不過他沒說出來。身處異國的恐懼和自卑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得由生活中的歷練與熟稔才能化解,而她必須去克服。
「明天,你就來書坊內找我,我教你我們的語言。」他轉過頭,朝盯她盯到呆怔的淥水說︰「淥水,今後由你服侍她。」
「啊,是。」淥水福了福身子。
她這輩子從沒佩服過誰,就這麼一個杜爺,教她佩服到五體投地。听說杜爺四處游山玩水,不單單是想享受大自然的洗禮,到各邦國去探索更是他的興趣,他會去融入對方的生活,學習對方的長處,而語言便是溝通的橋梁,所以杜爺會說的異邦語言听說就有五種。天呀!一個人的腦袋怎麼有辦法裝那麼多的東西,不累嘛?大少爺在十八歲時,便得到皇上應允出海游玩去了,她瞧都沒瞧過,不過大少爺每隔三十日便捎回書信。
奇怪的是,杜爺怎麼放心大少爺一個人孤單影只的出海呢?萬一踫上狂風巨浪、壞人怎麼辦?杜爺都不擔心嗎?杜爺的思想向來很復雜又很自我,不是她小小年紀能思索出來的。也罷,不就正因如此,她才對杜爺佩服到死心塌地的。
完午膳後,女孩由淥水扶往房間去。杜館的五分之二全是假山假水,以小樹和奇葩異卉裝飾出落花繽紛的世外桃源景象。另一個五分之二是由異邦引入的武術練習場;地上鋪滿由稻草編制而成的厚草席,邊邊以上等棉織布包里,作為箝制。練武人的手上會拿著一根木棒,頭和身體罩上以竹片編制成的防護罩,以免受傷,只是一旦中擊,仍會痛楚。在東里也有一座武術練習場,由大師兄郭上林主管。五分之一區分為主人房和客房、大廳及廚房等一些富豪屋舍所擁有的地方。
女孩猛地停住腳步,目不轉楮地盯著武術練習場內練習的師兄弟。
「杜館所有收支來自學徒們所交的練習費。杜爺將練習費壓得很低,只是能練習的場地太少了,嚴格來說只有咱們杜館提供的這兩塊土地而已,所以來練習的人潮絡繹不絕,常常把練習場擠得水泄不通,于是,練習費自然也多了許多。你有興趣學嗎?杜爺說,這種武術不分男女,連小姐也常常下場練習——」淥水滔滔不絕說了許多後,才猛地住嘴。她忘了……這女孩根本听不懂她的話……有些狼狽地抬眼看向女孩,恰巧女孩也轉頭看向她,就在眸光交會那一剎那,淥水瞪大了眼珠子,嘴巴化為圓型——
藍……藍眼珠?!這女孩的眼珠是藍色的!她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額頭居然盜出汗來。
女孩的眼底瞬間浮現悲哀,張開口像要說什麼,卻馬上又低下頭去,快步往房間走去。
「呃……你別跑呀!」淥水提起裙擺,追上去。「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子。」難怪她一直不肯抬起頭來,她的金發、她的藍眼楮,實在太醒目,也太特別了。不過……她真的挺漂亮的。女孩茫然的瞧著她蠕動的嘴唇,眼里透露著疑問。
淥水咬住下唇,怎麼辦?真是傷腦筋。她跟她的語言根本不通,怎麼對話?又怎麼讓她明白自己的歉意?眼珠子繞了一圈,想到了——
她把身子彎下四十五度,一雙眼楮十分哀怨的瞅住她,完全一副內疚的模樣。
「對不起,我實在太對不起你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女孩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揚起笑容,搖搖頭表示沒關系。淥水也跟著她笑出來,趕緊跑上前扶住她手肘,一步步走向房間。???
二月初,日麗風和,街頭巷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位男子身著淺藍綢緞,腰帶為白、棕、紫三色織成花紋,綠色授環飾于間,右手僅戴一只指環,指環中央嵌著罕見的玉石,顯然刻意裝扮樸實,卻依舊掩不去那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和卓爾不群,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玩世不恭的笑意。其背後一位藍色棉織衣裙的女子如影隨形,臉容平淡,舉止謹慎,長得清新嬌柔。
這一對出色的男女在重重人海的市集中是十分醒目的,一些識相的小販們看準了這兩人非富則貴,均熱烈的擺動舌頭,大聲吆喝著,企圖贏得這一對男女注目的一瞥。因為他們每過一個攤販皆屬走馬看花,未見他們佇足觀賞,可見他們尚未瞧見足以心動的物品,這使得小販們更加確定,一旦他們喜歡上某物品,絕對肯撒下大量的銀兩,因為他喜歡。有了這層認知,小販們更加勤奮的大聲叫喝。
「貴爺,這兒便是南里最享富盛名的市集了,它里頭的南北什貨紛陳,琳瑯滿目,一直蜿蜓到北里,倘若真要逛完,得要花費好幾個時辰。」女子恭敬的說,向來不形于色的臉龐上此時掛著淺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