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雖然他們倆經過昨晚相談已漸人佳境,起程前他也特別過來同她說些話,但不知怎地,她就是有些心緒不寧,有種患得患失的焦慮。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會如此不安?
「格格,您再多喝一些吧,啊?」琴香看著那碗還有九分滿的杏仁茶,忍不住開口。
祥毓沒有動作,只道︰「咱們離京城有多久路程?」
琴香答道︰「快的話,四天便到了。」回程不像他們是日夜兼程趕著前來,所以比較慢些。
四天,再四天,她將迎接另一個不同的人生,疼愛了八年的額爾真不再屬于她一個人,而別離多年的玉瑾,將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之中……
心里的感覺既喜又憂,連帶情緒也變得惶惶惑惑,有時她真盼時間可以就此打住,有時又厭惡自己竟是如此懦弱。
她可以相信他嗎?
她沒有把握,往後倘若他們之間再有什麼差錯,她還會是原來的那個她嗎?她還可以重回到過往的日子而沒有一絲遺憾嗎?她的身,她的心,所有的一切,還拼湊得全嗎?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等待著她的,究竟是怎樣的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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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有關玉瑾所有的事情,額爾真的反應出乎祥毓的意料,本以為以他的性子鐵定會鬧得天翻地覆,誰知他卻面無表情,顯得相當冷淡。
他只是張著兩只圓眼望著她,問︰「額娘,你要我認他嗎?」
乍听這句話,連她也嚇了一跳。「這不是額娘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他是你的親生阿瑪,沒人能夠取代。」她柔聲解釋。
「不。」他俊逸的小臉出現他這年齡不該有的異常堅定,—字一字道︰「如果額娘不要,我就不認他,誰都不能強迫我。」言下之意極為明顯,他是告訴她,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失去他。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滿滿的幸福感幾乎要將她溺斃,她發誓她至死不會忘了這珍貴的一刻。
回到京城已經兩天,額爾真不再同往常一般調皮搗蛋,變得內斂許多,然而牽動她情緒,讓她近日來茶飯不思的那個人,卻音訊全無。
是的,音訊全無。他不但沒有現身,就連派人捎個訊息給她也不曾。
心里的不安逐漸擴大加深,但面對琴香的憂心忡忡,她還是勉力保持一副無風也無雨的悠閑自若。
直至今日,她帶著額爾真在前去衛王府的途中所看到的一幕,終于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身旁站了一個身著異族服裝的女子,但看來像漢人,兩人之間的氣氛和樂,時時相視微笑。
這還不夠,帶給她最大沖擊的,是玉瑾的肩上竟坐著一個看來三、四歲,同樣也是身著異服,綁著兩條細辮子,甜甜地喚著他「爹爹」的小女娃。
她喚他爹爹,沒錯,她就是喚他爹爹!他不但沒有反駁,甚至還親昵地指著路邊的攤子問她喜歡哪只紙鳶,那寵愛的樣子,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她的親爹。
他有了女兒!他竟然有了女兒!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長居邊疆的他會結識當地女子而有了孩子本也無可厚非,但他卻對她只字未提,還希冀她回到他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他真是欺人太甚……
「額娘?」額爾真發覺她的不對勁,擔心的拉住她的袖子。
坐在外邊的車夫問道︰「二格格,咱們還要繼續停在這兒嗎?」
他們的聲音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此時她心里已一片冰涼,渾身有如墜人冰窖之中,帕子在她掌中被絞得死緊,指結因用力而泛白。
「額娘,你怎麼啦?」額爾真大為緊張,撲進她懷里想引起她的注意。
攤子前的玉瑾因為听到「二格格」三個字而轉過頭來,停在不遠處的端王府的馬車落人他眼里。他一愣,接著大步朝馬車走過去。
「祥毓?」他試探地喚,表情沒變,語氣卻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這是端王府的馬車沒錯,剛剛好像也听到車夫喚了聲二格格,但,真有這麼巧?會是祥毓嗎?
車里的祥毓忽地緊緊抱住額爾真,啞聲道︰「走!」
車夫听到命令,當下揚起馬鞭駕車離去。
「且慢!」玉瑾眼看馬車即將駛離,心一急,便要展開輕功追上前去,這時他肩上的小女娃突然害怕地摟住他的頭,他才想到她,將她放下來。
再回頭時,馬車已走遠,他不放棄地想迫。「祥毓!」
「爹爹……」身後傳來小女娃略帶哭音的軟軟低喚,他陡地止住腳步,轉過身來。
小女娃晶燦的眼楮閃爍著淚光,紅紅的嘴唇一抖一抖的。「爹爹又要離開晴娃了嗎?」
玉瑾霎時進入天人交戰,他當然不忍心惹小晴娃哭泣,但祥毓避不見面,明明听到他的聲音卻要車夫駕車離開,讓他心焦不已。
這時,方才他身旁的女子走過來輕輕地抱起小女娃,朝他溫柔一笑,「你盡避追去吧,我和晴娃先回去。」
他點頭,「謝謝你。」便頭也不回地施展輕功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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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疾駛了一段路後漸漸放慢了速度,忽然瞧見有人跟在後頭狂追不止,車夫大感奇怪,稟告道︰「二格格,有人一直跟在咱們車後頭,咱們要停下來嗎?」
「不許停!走,快走,別讓那人趕上。」祥毓氣息不穩地道。
車夫听出她語氣不對,不敢有第二句話,當下揮舞著馬鞭催促起馬兒,馬兒吃痛,撒開四蹄,馬車瞬間往前沖。
然而玉瑾苦練多年的功夫豈是一般馬兒的腳力可比擬,路越遠,他氣越沉,速度也越來越快,眼看只剩幾個車身便要趕上他們。
車夫嚇了一跳,連連揮鞭,然而在跑了一小段路後仍是讓玉瑾趕上。
玉瑾奔近車夫身旁,出手欲奪韁繩。「撒手!」
車夫不肯輕易屈從,側身躲過,一不留心使力不當,整個馬車打斜往一旁滑去,右邊的車輪重重陷入溝坎,車中頓時傳出驚叫。
「額娘!」
玉瑾大驚,搶上前打開車門,一個嬌小的身子冷不防地歪倒,跌進他懷里。
「祥毓!」他抱緊了她,驚恐地發現她的額際竟流出鮮血。
原來在車身傾斜之際,她的額角不幸被車內櫥櫃的尖角踫破,猛烈的撞擊力道讓她立刻陷入昏迷。」祥毓,醒醒!」玉瑾焦急地喚。「快醒醒!」
「額娘!」額爾真也飛撲過來,摟緊她的腰。「額娘你怎麼啦?快張開眼楮啊!額娘!」
回應他們的,只是祥毓痛楚的容顏。
擁著她縴弱的身子,這時,饒是面對兒子生死未卜尚能冷靜自持的玉瑾也不禁六神無主,還是額爾真朝著已呆若木雞的車夫嚴厲大喝,「快送我額娘去找大夫!」才驚醒了他。
他深吸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顫抖不休的心稍微穩定下來。「她的身子目前不適宜再受到任何震動,我先帶她去百草堂,你們隨後跟來。」語畢,他施展輕功,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額娘突然這樣被帶走,額爾真怒意更熾,冰寒著一張小臉對再度傻眼的車夫冷然道︰「去推車!蠢奴才,弄傷我額娘的這筆帳回頭再跟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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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百草堂內室的床榻上,祥毓始終沒有轉醒。
她額上的傷口已包扎妥當,大夫說不消片刻就會清醒,可她一直沒醒過來。
玉瑾心急如焚地又把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大夫抓回房里,惡聲惡氣地質問他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為什麼樣毓一直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