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穎邊系著領邊的帶子,邊說︰「公主,這樣好嗎?上官宿月知道了,一定又要叨念一堆什麼有失公主儀態之類的話了。」
「相信克烈王子會向她解釋的,是不是?」李妍轉向克烈詢問著,唇角微揚,露出一個親和的微笑。
「我會向她說明的。」克烈怕自己會失儀地癡看李妍的笑靨,因此連忙別開視線。雖是公事性的笑容,但是,他的心還是為之猛然震了一下。
看見他轉開視線,李妍發現自己的心黯沉了下來。
「牽馬來。」李妍站在車前腳踏上,驀覺一陣強風撲面,剪刀似的,刮得人臉頰生疼,她不由伸手拉緊了斗篷下車,雙眼也因風勢過劇而瞇了起來。
迷蒙間,她發現身周的風弱了點,略微側過頭,克烈正站在她身旁,用他自己的身子替她擋住寒風。
這麼和他並肩站著,李妍才發現他的高大,算算,她的頭頂才到他的下巴而已,讓雙眼平視,正對的就是他那隨呼吸起伏的寬厚胸膛,李妍不禁癡想,不知依臥于其上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想必是滿溢著令人安心的氣味吧!
克烈低頭看了眼李妍,正迎上她水般盈盈的眼眸,那目光——朦朧得似春夜被薄雲敷掩著的月,又似是灑上水面、抖落一池灩瀲的縹緲月光……他發現自己的心喧囂吵嚷著,催促他將她縴細的身子擁入懷中……但他只是默默地牽過了馬,協助李妍跨騎而上。
只因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對他而言,李妍真如銀月一般,無論在天在水,都是他無法觸及的……因天上的月太遠,而水中的月太虛,再如何想望,也只是愚癡而已。
「等會兒起程後,還請公主不要離開我左右。」克烈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後,便逕自翻身上馬。「呼延泰,保護公主。」「是。」呼延泰縱馬到李妍身邊︰「小將呼延泰,見過公主。」
「嗯。」李妍略應了聲,隨即策馬跟上克烈。
「我記得你是可汗的次子,你還有多少個兄弟姐妹?」李妍微側著頭,問著克烈。
克烈還沒回答,呼延泰便搶著答道︰「可汗共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
「等我問你時,你再答話吧!」李妍睨了呼延泰一眼,重又轉回頭看著克烈︰「我問你話你怎麼不答?」
「正如呼延泰所說,連我在內,共有六個兄弟姐妹。」克烈看了眼呼延泰,只見他正吐著舌頭,為公主的威嚴咋舌。
「立太子了嗎?」李妍繼續問著,其實她對誰當太子沒多大興趣,只是想多听听克烈的聲音而已。
「我想這不是您該過問的事,國家大事,自有我父汗作主。」
李妍輕挑修眉︰「好吧!我不問國事,問家事總行吧?都成親了嗎?」
「有的成親了,有的還沒。」克烈刻意讓目光平視遠方,不想接觸李妍的視線,不知怎地,他害怕著自己的心跳。
「那你呢?」
一抹尖銳的痛楚劃過克烈的心上。
「已有一女。」
李妍聞言呆怔半晌,隨即在臉上飾以淡淡的一笑,說︰「想不到我不僅當了母親,現在卻連祖母也當了。」尾音隨風淡去,留下一抹難以捕捉的惆悵在風中擴散。
突來的窒悶攫住了李妍,她只覺得胸口有團積郁不斷膨脹,脹得她難受,幾乎奪去她呼吸的能力,因此不由啟開櫻唇,吞進大口大口的凜冽寒風,借以洗滌胸口的窒悶,但她察覺到北風的無能為力。
她一揮手中馬鞭,促馬向前奔去,克烈和呼延泰見狀連忙趕上,但李妍胯下的馬只小跑數步,便被尚未清除完畢的落石擋住。
李妍沒有回頭,卻知道克烈正在她的身後望著她,那樣強大的存在感究竟是起源于何處?李妍想著,或許是因為他在她心上所刻劃下的影子過分清晰,以致于只要借著空氣的流動,她便可以知道他的行蹤吧!
緊握住領口,李妍斥責著自己的心痛,不該啊!她不該為此而痛,更沒資格因他已屬另一個女人而心傷,畢竟,她不也注定屬于另外一個男人了嗎?她自知無法怪責命運的舖排,該怪的,是她放任自己魂縈夢系于他的眼神之上……李妍黛眉輕蹙,化眉心兩道縱紋為深壑,盛載不敢流露于外的啼笑……明知早成畫餅,卻不知自斂,是她的錯,又怎能怪罪到無辜的命運上頭?
萬里長空放眼皆碧,浮雲飄掠間,悄悄地掩住她心頭上的影子,李妍命令自己忘卻那總是撼動她心弦的身影,企盼借此讓自己的心潔淨一如眼前碧空。
風狂吹著,可天頂雲朵卻說什麼也吹不盡,只是被吹散了,變得淡薄的雲層反而擴大了面積,像層霧般薄敷著,佔據了那一整片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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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里灰雲層疊,太陽在厚重的雲層後透著光。
護送公主北嫁的車隊已走了過半的路程,寒氣因陽光的淡薄而加重,李妍覺得自己緊握著韁繩的手凍得僵硬,雖然穿上了皮裘大衣,但仍是冷得不住發抖。克烈瞄著身旁的李妍,看著她凍紅的雙頰,隨即靠近了她一些。
「公主,再一個時辰就可以到扎營的地方了。」
李妍直視著前方點了點頭,自從得知他已經娶妻生子後,她對他一直保持淡漠,只因她知道自己心中的蠢動是不該的,因此她只能避免去看他的眼眸、他的臉龐,和他壯碩的身形……但是即使不看,她還是能在腦海里清晰地將之描繪出來。
是動情了!她知道,但她只希望目前狠心的扼殺還來得及。
鵝毛雪片開始落下,霜似的攀附在人身上,李妍不由抬起頭來看著,突地打著猛烈的冷顫。
看著雪花在她的長睫上停駐,讓她織小肩膀顫動著……克烈再也忍不住內心倏起的沖動,突地伸出手攬住她的腰,強將她抱到自己的馬上,讓她坐在自己身前。
「你這是干什麼?」李妍驚悸地想扳開克烈鐵鑄般的手腕。
「王子殿下,您的舉動太失禮了!」上官宿月趕上前來,挑起顯得刻薄的細長淡眉,瞪視著克烈。
「你沒見到公主已經凍僵了嗎?」克烈的眼里有修飾過的怒意,「再這樣下去,她就要凍出病了。」他握著李妍的手,將她的手套月兌下略略一看,發現那雙幼女敕的手已凍成粉紅色,連忙飛快地替她套上手套,「快拿手爐來!」他毫不客氣地指使著上官宿月。
上官宿月懾于他的威勢,只好順服地照他的吩咐去捧了手爐過來,交在李妍手里。
克烈強將李妍的背壓靠上自己的胸膛,再用披風包裹住兩人,李妍窩在他的懷里,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心跳得不知所以。她相信自己現在雙頰上的紅彩不是因為寒風的吹刮所致,而是因為和克烈之間的距離。
距離這樣的近,她全身的每個毛孔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所傳來的氣息,一種醉人的安全感,化她為雄峻山脈下的蜿蜒河流,水依著山勢流轉,而她隨著他的每一吐息而呼吸……堅實的手臂現正圈護著她,將她護在他胸前這小小的世界里,阻隔一切風霜侵襲于他的強悍之外。
這樣的溫暖是手中火爐所帶來的嗎?李妍將捧著手爐的雙手靠在自己胸前,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利用全身賸余的感官去感受他身上的一切——身周空氣里帶著皮革的味道,背上的觸感碩實而溫暖,她感受得到他心跳的振動、他心跳的聲音……這,才是真正融她心上冰寒的熱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