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克烈趕上前來。「草叢里危險,您還是停步吧!」
李妍回頭看著他,沒有說話,但停下了腳步,轉頭怔怔地望著遠方。
風揚起滿天芒絮,似輕紗般薄掩著天幕,李妍伸出手捕捉著半空中的縴細,卻因風的無情而徒勞。突然間,她覺得這像是在形容著她的際遇——她的命運不也如同這些飛絮一般,是她無能掌握的麼?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歎氣了。這樣的景色,她將再也看不見了吧?
當李妍低下頭時,斗篷朝她肩上覆蓋而下,她回頭一看,是克烈,他替她披上了斗篷。
相類似的動作勾引起回憶——很久以前,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在一個寒凜的冬日里,她父皇曾經把披風披上她的肩頭,還說了句︰「這孩子生得單弱……」語氣里盡是憐惜。
那時,她險險為這句心疼她的話語而感動落淚,但是無情帝皇接下來卻是詢問太監︰她的母親是哪位宮妃?李妍這才知道,她的生身父親居然連她的母親是哪一個都記不清……回憶的畫面和現實相融,李妍怔怔地看著克烈,激動的心情一時竟難以平復。
「公主還是多加珍重自己,這樣的景致,未必是永訣,您還是有機會可以回來的。」克烈沉聲安慰。因著讀出她眼中的懷疑,他清了清喉嚨︰「我國每三年遣使入唐,若我父汗允準,公主可趁便歸寧,因此還是有天倫重聚之日,公主切莫自棄……」語音略頓︰「不值得的。」
李妍定定地看著克烈半晌,方自別過頭去,雙手拉緊了斗篷。
心上所感受到的暖意遠比衣物所帶來的為重,因為克烈對她的溫柔,那是她從不曾嘗受過的關愛;只是,是為什麼呢?因為她是大唐的公主?還是單純的因為她這個人?李妍想著,隨即嗤笑自己的傻氣,她想這些做什麼呢?不管原因為何,都不能改變她將嫁給他父親的事實。
她和他是如車轍般不可能交會的兩條線……「我們起程吧。」李妍將她所依戀的景物拋在身後,向著座車跨步而去。
看著她逼迫自己表現出這樣的堅強,無限的憐惜在他心中潮湧而上,但是,他亦在這一刻覺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李妍上了車後,車隊再次向前緩緩進發,守城兵士大開城門,供車隊通過,護送的大唐軍隊停了下來,目送著公主的鑾車駛出城門外,自敞開的城門可以望見回紇軍隊森嚴的陣容。
車內的李妍移向車尾,掀開車簾一角,望著城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
連天的蒼茫草原,將是她日後生活的新天地,懷著滿腔的不安,她在心中輕聲地向故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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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在狹窄的山谷間行進,黃褐色的山巖描繪著北地的干旱,幾棵耐旱的青草生在路旁巖縫間,薄薄的黃沙被于其上,隨風搖擺。
鑾車內的李妍斜倚在繡墩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裴穎翻著跟前的一只箱籠,將里頭的珍玩拿出來把玩著,陪她解悶。
「公主,你看這頂雪帽多漂亮,是用難得的雪貂皮做的耶!回紇可汗特地讓人送來的,可見可汗挺疼你的,不是嗎?公主。」裴穎將雪帽拿在李妍眼前晃著。
李妍淡淡地笑了笑,不忍辜負裴穎哄她開心的一番好意,她將雪帽接了過來,帽沿綴著一串散發淡黃光暈的珍珠,確是華貴非凡;但,回紇可汗的禮物,是送給大唐公主的,而不是她。
伸手撫模著細白如雪的長毛,心里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溫暖,貂裘皮帽,只暖了身,卻暖不了心……什麼才能暖她因無力掌握一己命運而冷卻的心?她想著,卻在這時任由一個壯闊的胸膛佔領她的心。
李妍一凜,下意識地搖著頭,甩去盤據在她腦海里的影像,那屬于克烈的身形「公主?」裴穎察覺到李妍的驚悸,不由輕喚著她,眼里滿是疑問。
「沒事,我沒事。」李妍轉過視線,假作不經意地問︰「還有什麼有趣的?都拿出來瞧瞧。」
說著,她索性將箱子拉近自己,雙手忙亂地在里面掏模著。但那略蹙著眉尖的臉龐卻一次次地躍進她的眼底,那帶著莫名憐惜的眼神熾熱著她的心,像把不住躍動的火焰,教她的心不由得隨之輕顫。
不成的,李妍在心里告誡著自己,她不能再這麼想下去,再怎麼說,要成為她未來丈夫的是另一個男人,而非是在她心上留下烙痕的克烈。更何況,她將成為他名義上的母親呢……「公主?」裴穎皺緊了雙眉,狀甚惶急地看著她。
李妍這才感到頰上的濕冷,連忙伸袖拭去。
「沒事,我只是眼楮酸了……」她轉身以背脊面對裴穎,透露逃避詢問的訊息。「我想歇歇,你把這些收下去吧。」裴穎識趣地嚥下了疑問,她知道李妍對這件婚事的想法,如果可能,想必她是寧可選擇一死也不願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但今天,由于公主的這層身份讓她無法任性,只能選擇承受。
微歎著氣,她一件件地將珠寶皮裘等物收進箱子里,馬車卻于此時發生劇烈的晃動,裴穎和李妍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李妍雙手使勁地抓住車板壁,裴穎則強忍著恐懼過來護住了她,不住地東張西望,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听得車外人聲諠譁、駿馬長嘶,夾帶著一陣陣重物崩落的聲音,轟隆不絕。
待聲響停歇,馬車也停止了晃動,克烈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公主安好,前方土巖崩落,幸未釀成大害,請公主放心。」
「有人受傷麼?」李妍輕撫著心口,對剛才的騷動猶有余悸。
「有十幾個人受了點傷,但情況尚佳。」
「喔。」
听著李妍沒再作其它的表示,克烈隨即退下,吩咐呼延泰在車旁保護公主之後,便自行縱馬至前,看著那堆擋住了半邊路的落石,護行的前隊兵士正忙著將落石清除。
在這種時節發生落石,委實是太蹊蹺了些。
他仰頭看了看兩邊山頭,空氣里瀰漫著詭異的平靜,舉腳一踢馬月復,他重又縱回公主鑾車旁。
「小心些,現在我們的隊伍被斷成兩截,等于兵力只剩一半,被堵在這里的又大多是宮女太監,對戰力沒有絲毫助益……」克烈的眼楮不時注意著四周。「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嗎?」
「沒有。」呼延泰搖了搖頭。「王子,我總覺得情況不太對勁。」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現在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是人為的,因此也不宜驚動恆安公主。」
「那就先等分出去探勘四周狀況的兩個小隊回報再說吧。」
「嗯。」克烈點了點頭,心底暗暗擔心著,如果此次的落石事件是人為的話,那就表示有人想對公主不利,好破壞回紇與大唐的聯姻,甚至是——挑起兩國干戈。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該如何保護李妍?克烈沉吟著,舉頭望向山頂,心想馬車笨重,如果遭遇如同剛才一般的落石事件,萬一閃躲不及,只怕會把坐在車里的李妍連人帶車壓個粉碎,看來,也許得委屈她騎馬了。想著,他便立刻揭開了車簾,裴穎連忙上前來,問道︰「有什麼事嗎?」
「由于山路危險,馬車過于笨重,只怕事發不及應變,故此想請公主下車,改以駿馬代步。」
「這……」裴穎用著詢問的眼神回頭望著李妍,等她示下。
「沒關系,那我就騎馬吧。」李妍說著便站起身來,裴穎立刻取出斗篷為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