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在她耳中的心跳聲和胯下馬匹的蹄音化了四周的律動輕飄起來,她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雲霧瀰漫的夢境——夢里,他固著她的雙臂緊了緊,靜夜耳語般的低沉嗓音似在對她呢喃著些什麼……克烈將視線自身前人兒身上移向前方,感受她平穩的呼吸,他想,這樣的行程的確是苦了她了。因著心中的疼惜,他不自覺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道。
如果可以,他多想將她小小的身子嵌進自己的身體里,讓她常駐在他的懷里心上……他忍不住牽動了下自己的嘴角,嘲笑著自己的想法。
早在他不設防的最初,她就已經進駐了他的心房,怎麼也無法忽視那夜夜在他夢中翻騰如海的發絲,在每一個虹般的弧線後,是她嬌美的容顏……漆黑若子夜的雙眸,點綴著繁星般的閃爍;唇上的嫣紅是竊取了西天紅彩的嬌艷所染就;而猶如花瓣一般散發淡淡甜香的肌膚,更是放肆地勾動他踫觸的,在他的夢里喧囂,教他徹夜輾轉,難以成眠……誘惑他的容顏滿填在他眼前平闊的土原上,他眨了下眼,驅散魅人的幻影,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他希望這條路能永無盡頭,但是,上天一向愛打碎人們的癡夢。
車隊停了下來,克烈也勒住了馬韁,輕輕地將李妍搖醒。
「公主,到了。」
李妍睜開雙眸,用了一點時間自夢境回到現實。克烈翻身下馬,隨即將李妍抱離了馬鞍,待她雙腳一落地,他立刻退了開去,到一旁去看呼延泰督促手下搭營生火。
李妍暗暗歎了口氣,狠心的蒼天,竟讓人連夢都不能做久一些……「公主。」上官宿月和裴穎雙雙跑了過來。
「公主,我看還是跟克烈王子說一聲,讓您繼續乘車吧!否則像剛才那種事難免不會再發生。」上官宿月怒瞥了眼克烈的背影,她仍在為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憤怒。
「可是克烈王子說過了,他是為公主的安危著想呀!說真的,如果那時候石頭是掉在鑾車上,那笨重的大車是真的閃不過的,所以他的建議我們不能不听。更何況他是總指揮,我們該听他的。」裴穎看著上官宿月,兩人分侍李妍雙邊,扶著李妍走向搭好的主帳。
「哼!可現在早就出了峽谷,難不成老天會突然下石頭雨嗎?」上官宿月扁著薄薄的唇︰「我總覺得他不安好心,你沒發現他看公主的眼神不正嗎?」
「哪有這種事,你太多心了。」裴穎看了眼李妍︰「保護公主是他的責任,他怎會對公主有非分之想?你別胡說。」「我看咱倆要盯緊一點,我還是覺得不對勁,」上官宿月轉看著李妍︰「公主,等會兒我還是去跟克烈王子說吧!否則在這大冷天騎一天的馬,您不累垮也要凍壞了。」
「這樣好嗎?」裴穎遲疑地問道。
「你們兩個別吵了,」李妍不耐地搖了搖頭,「我算是他的母親,他還能把我給吃了嗎?」她橫了眼上官宿月︰「就照現在這樣吧!用不著去說,等到他說可以坐車了,我再坐車,省得他看不起人,以為我連這點苦都受不了。」
李妍自行揭開帳幕鑽了進去,逕自往陳設好的皮褥上坐下。
火星在腳邊的火盆里跳躍,她卻覺得現在比剛才更冷了些。
第三章
夜里,鵝毛般的雪片仍是不停歇地落下。
突地,馬匹尖銳的長嘶劃破了夜的寧靜,幾聲兵刃相踫的鏗鏘驚動了守夜的兵土,隨著騷動的擴大,連中央主帳內的李妍都被驚醒了。
「發生什麼事了?」李妍在黑暗里緊握著裴穎的手小聲問著。
「不……不知道……要奴婢出去看看嗎?」
「不用了。」李妍听著帳外的呼喝殺伐聲漸響,心里擔憂著外面的局勢,這是怎麼回事呢?是強盜嗎?
帳外飆起一股猛烈的火光,看來是有營帳著火了,人影在四周帳上晃動?不住地交錯來去,繪成激烈的戰事景象。一個士兵的身影倒下,在帳篷上畫出一道血跡,李妍和裴穎緊摀住口,嚥下恐懼的驚呼。
亂象並沒有持續太久,嘈雜的殺戮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就在寧靜剛剛降臨時,呼延泰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公主沒事吧?」
「我沒事。」李妍大聲地回答,一顆心高懸著,為什麼會是呼延泰而不是克烈呢?照理說,應該是克烈來問安的才對呀!是他發生什麼事了嗎?「大家都安好嗎?」
「請公主放心,只跑了幾匹馬、還有十幾個人受了點傷而已。」
「克烈王子呢?他還好嗎?」李妍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愈來愈大,害怕從呼延泰口中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他很好,目前正在處理俘虜,多謝公主關心。」
隨著這句話入耳,李妍才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回到正常的位置。
「好,你下去吧。」
「是。」呼延泰隨即退了開去,走向在營區角落審問俘虜的克烈。
只見那些俘虜身穿一般服色,光憑外表看不出是哪方勢力所派來的人,克烈怒聲質問著對方的身份來歷,但那個俘虜卻硬氣地咬緊了牙關,不做任何回答。
呼延泰抽出鞭子,毫不留情地在俘虜身上鞭打,直把那個俘虜給打暈後,才轉頭看著捉到的另一名俘虜︰「肯招了嗎?還是你也想嘗鞭子?」
「哼!」蓄著短髭的俘虜別過頭去,他的拒絕換來克烈的冷笑。
「牽馬來!」克烈呼喝著,待坐騎牽到後,他翻身上馬,伸手抓過綁著俘虜雙手的繩子,一踢馬月復,胯下的馬登時如箭般沖飛出去。
那人踉蹌了幾步想跟上馬匹奔行的速度,但卻因馬馳過速,他跌倒在地,隨即被牽在地上拖著,幾次因速度而身子騰空,卻又因重量而撞地,如此反復下來,那人連哀叫聲都發不出了。
先前那名昏過去的俘虜此時已經被弄醒了,他呆呆地看著克烈的舉動,嚇得連害怕都忘了,站在他旁邊的回紇士兵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再度喝問。
「呼延泰,接住!」克烈回頭看著已騎上馬背的呼延泰,將手中綁著俘虜的繩子用力一甩,甩向身後的呼延泰。
那人以為自己即將斃命于馬蹄之下,卻不料呼延泰以繩子圈住他的腳,兩人分站兩方將他的身子凌空提起。
此時如果克烈和呼延泰反向而馳,那他就要慘遭裂體這最可怕的死法了。
「我是塔干的手下!」俘虜發出嘶啞的聲音。
塔干?克烈可不相信這個答案,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個強盜的手下不會這麼有骨氣,能耐得住連番的拷問才會招供。因此他並未松手,反而讓馬更向前走了幾步,那人忍不住發出痛哼。
「我招……」
克烈聞言放開了手中拉著的繩索,將之交到部下手中,吩咐道︰「帶下去好好問,問清楚他們的目的。」
士兵領命將兩名俘虜帶開,呼延泰下了馬,走到業已下馬的克烈身邊。
「一定是鐵勒的人,他們果然意圖偷襲公主,引起我們和大唐之間的沖突。」
「嗯,但為什麼大哥那邊會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也許薩爾達王子是故意隱匿不報。」呼延泰聳了聳肩,但見到克烈的臉色後,他隨即不安地說︰「我失言了。」
「大哥不會不識大體到這種地步,我想他該知道公主安全的重要性。」克烈垂下眼瞼,因著深知薩爾達對他的敵意而激吁。
為了浮華的權位,兄弟之情是可以漠視的,這在帝王之家是常見的現象一多少手足相殘的事跡以血沾寫于史……這是生在帝王家的可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