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咳咳,咳咳。」林寒宵醉態朦朧的換了個姿勢,不絕于耳的笑聲中還帶著幾聲咳嗽。眯起一雙醉眼,笑著想要站起來,卻一個跟頭摔在地上。
桑落怔怔的看著他,忍了忍猜縮回那雙想要扶他起來的手,他真的醉了麼?這樣的笑音里,有幾分清醒又有幾分的酒醉呢?她哀哀的看著他,心里說不出是怕還是亂。
林寒宵踉蹌的站了起來,左三步右三步的換著腳,不知是他晃的太厲害,還是有心這麼做,不經意地從他的袖攏里掉出一樣東西。然後他整個人就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桑落像被針刺了一樣倒退三步,瞪大的眼楮直視著他袖中掉落的東西,久久回不過神來。那是一枚如意結,一枚因年代久遠而稍微褪色的如意結。她用手壓制著自己狂跳的心髒,像是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一樣看著那枚如意結。
她的目光在他與如意結之間來回逡巡著,神思恍惚的理不出半點頭緒,只覺得手腳冰冷到無法自如伸展。
打著顫的手,許久之後才拾起那枚如意結,斗大的淚珠不曾經過醞釀便沖出眼眶,顫抖的聲音,無法抑止的激動,「不是燒了麼……不是已經燒了麼……」一霎里勾起的怨恨,讓她再也無法平靜。
「柔兒。你還不肯承認你是柔兒嗎?」林寒宵奇跡般從桌上直起身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眸中只剩三分醉意,卻有了七分的憐惜。
「你……你騙我。」她瞪大雙眼,含恨的瞪著他。她怎麼這麼傻,又上了他的當呢。桑落氣的渾身顫抖。
林寒宵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卻忽然覺得她已經不再遙不可及了。輕輕扣住她顫抖的手腕,不讓她再從他眼前消失,道︰「我們談談吧,柔兒。」
「不要叫我柔兒,我是桑落,我是桑落。」她對他喊道。一雙水汪汪的眼楮里溢滿了淚花。為什麼她要記得過去,為什麼她不能選擇忘記。他究竟知不知道,唯有作為桑落,她才能好好活下去。可是他又騙了她,讓她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她不要做曾語柔,她不要想起過去……
看著她的表情里全是痛苦,他就覺得自責萬分。他輕輕地將她圈在懷里,輕輕地安撫著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你走開。」她避如蛇蠍的推開他。目光鑿鑿的瞪視著他,像是要決一死戰般堅決。「你究竟要我怎麼樣才甘心?你的仇也報了,恨也消了,曾家給你的恥辱你也千倍萬倍的討回來了。你還要怎麼樣?難道真的要我死在懸崖之下,你才肯罷休嗎?」
「不是的,柔兒,不是的。」林寒宵知道她會恨他,卻沒想到她會如此激烈,如此激動……看她真的很生氣,氣他再一次的騙了她。可是如果不用這樣的方法,她何年何月才肯承認她記得他呢。懊惱地搖了搖頭,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騙我很有趣嗎?我真是瞎了才會再上你的當。」桑落激動地抓著那枚如意結,看著桌上的燭火,一把湊了過去。她要燒了這枚如意結,她要燒了這勾起她回憶的如意結,她要燒……把過去的記憶統統都燒毀。
林寒宵看她點燃了那枚如意結,一個飛身撲了過去,從她手里搶了過去,不顧火勢的攥在手里。他不能再失去,失去可以睹物思人的如意結了。
「你……」她看著他的手,看著他忍痛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著和麼做。
林寒宵心疼的看著她,說︰「我承認,三年前我是騙了你。在那一夜,你送我這枚如意結的時候,我就想好要在你面前親手燒了它。我想讓你難過,我想讓你帶著痛和恥辱離開寒天山莊。」
她別開臉,縱使在三年後的今天,這樣的往事也刺痛了她的心。從頭至尾,他娶她就是為了羞辱曾家,對她的好也不過是一個騙局。
「柔兒,我沒有燒了它。那日我包在荷包里的如意結並不是這一枚。我沒有燒它,我舍不得燒它。」那時候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眷戀一枚如意結,原來從那時開始他心中的天平就已經向她傾斜。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曾語柔已經死了。穿著你給的鳳冠霞帔,縱身跳下了斷愁崖。她已經死了,你跟死人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冷到足以把他打入地獄。
他閉上了眼,倦極了。不能支撐的倒了下去。三年來他日夜思念著她,消耗了他全部的精神。這些日子里,他日夜搜尋著她的下落,日夜守在她的門外,消耗了他全部的體力。像是枯竭的蠟燭,再也無法燃燒下去。
這一次,是真的。
第10章(1)
仿佛是一場夢,在夢中他听不見任何的聲音,只有那如風煙掠過般的影子在輪番旋轉……
一會兒,他是稚女敕少年,在漫天的風雪中,頂著嚴寒為他娘親摘下一枝梅花。笑聲傳遍了整個宅邸,可是他卻听不見,一剎那里又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只剩下他了……
一會兒,他是江湖中名聲雀起的俠者,在百花如醉的良宵中劍指南天。無數的贊譽聲傳遍了江湖,可是他卻听不見,恍惚里變成黑夜中飲恨的惡神。只剩仇恨,只剩下仇恨……
一會兒,他是尋妻的丈夫,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中,一遍一遍的想念著那個女子,他曾擁有過,卻已經失去的女子。人影晃動,他的眼中只剩下她……只剩下雪……在飛來飛去的時空中變成一個漩渦。
他掉下去了。無數次……無數次……
艱難的撐著眼皮,沉澀的像是有千斤重。他歇了一會兒,真實的疲憊從四面八方涌上來,他覺得臉上的皮膚有兩道冰涼的液體在流動。
他哭了麼?他不會哭啊……他爹娘過世的時候他沒有哭。他被人擄盡家財的時候他沒有哭。他親眼看著她跳下懸崖的時候也沒有哭。為什麼他現在要哭呢……
「咳咳。咳咳。」喉嚨發癢,讓他咳嗽了出來。
「林兄,你醒了嗎?」
他勉強地睜開眼楮,辨認著那個模糊的影子,好一會兒才說︰「無風。我沒事。」
柳無風真想揍他一拳,忍了忍才作罷。伸手把他攙扶著坐了起來,道︰「林兄,你這一病可嚇死人了。」
「我怎麼回來的?」他隱隱記得他是在夜吟酒肆之中,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而此刻卻身在他的臥房里。
「語柔姑娘差人把你抬回來的。」柳無風把一碗烏溜溜的藥汁遞給他,不容分說地要他喝下去。
林寒宵暗自嘆了一口氣,登時更覺疲憊。不知苦為何味似的喝下那碗苦藥,對柳無風說︰「偏勞你了。」
柳無風搖了搖頭,說︰「語柔姑娘讓我代為轉告你,十日之後,郊外梅林,不見不散。」
林寒宵的眼楮霎時擦亮,一簇閃星在他眼中熠熠生輝。但一瞬間他的眸光又黯淡了下去,他知道,她並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女子。她有著不輸他的固執,也有著讓他心顫的絕決……
看他欣喜至此卻不敢表露出來的樣子,讓柳無風益發覺得心酸。三年時間,讓一個人變得如此憔悴,真是讓人扼腕嘆息。唉,當珍惜時且珍惜,莫待悔時盡惘然。
一燈如豆,在漫漫長夜中縹緲如流水浮燈,在沉靜的河面上飄然遠去,只留下依稀可尋的光澤,在無盡的黑夜中引人隨波追逐。
桑落遣退了干活的伙計,獨自坐在空空無人的酒肆中,眼前是一壺已冷的梅花酒,一只玲瓏的玉色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