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宵神色一凜,立刻會意。放下酒杯,抱拳道︰「多謝。」
語罷,他起身揚長而去。這一點線索,就足夠讓他親自找到曾語柔,足夠了。
薛常笑看他堅定的離去,不禁為他懸了一份心,兀自沉吟道︰「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林寒宵憑借薛常笑所言的一點線索,費了些周折之後終于找到了語柔的棲身之所——夜吟酒肆。
接連葺起的灰牆,圍成幾間錯落有致的屋子,水洗一樣的褐色木門半敞著,一點燭火自屋里泄了出來,暖融融地照亮著階前路面,也照亮了門楣上的匾額,輕盈靈巧書著四個大字——夜吟酒肆。
林寒宵越走越慢的腳步在這一刻停住。寒星似的眸子落在「夜吟酒肆」這幾個大字上,沒有落款,沒有印章,卻有著說不出的熟悉,那筆跡里有語柔的味道。
回憶就像流水,他在不知不覺里陷入那沒頂的流水中。幾天幾夜輾轉難眠,沉痛與欣喜交錯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凌虐著他的神經。他終于等到這一天了,等到現在才發現,原來三年的時間竟然是如此漫長,漫長道他一分一秒也不能再忍受她的消失。然而,當他就要踏入她的生活的時候,卻沒有一點真實感。
「這位客官想要什麼酒?」夜吟酒肆的小二將干布往肩上一甩,含笑招呼道。
林寒宵如夢初醒的看著他,淡聲道︰「我找你們老板。」
「不在。」小二毫不猶豫的給了他一個閉門羹。
林寒宵徑自落座,語氣淡而堅持的說︰「我等她。」
店小二依舊埋頭干活,直到他把店里的桌椅都擦得干干淨淨,直到天色已經明亮,直到一陣「噠噠」的馬蹄聲伴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在店外響起。吹滅了燭火,店小二丟下林寒宵一個人跑到門外去。
林寒宵遠遠的就看見那輛馬車緩緩地駛了過來,不知何時地面上變得濕漉漉的,時兒有一陣似雪非雪的水珠子漫天降下,模糊迷離了天地之間。
那輛馬車在夜吟酒肆外不遠處的樹下停住,仿佛過了很久,車廂的擋風簾子才掀開,又過了很久似的,從馬車里下來兩個人。年紀稍小的女童撐著一柄傘,遮住了那女子的頭頂,雨雪纏綿時她伸手掃落披風上的水珠,輕輕一撢,就像撢落了數不清的往事那樣,優美輕盈。
林寒宵站了起來,不由自主的邁出門檻,在霏霏的雨雪中看著那個輕裘素裹的女子,在緩緩地向他走來。這時,他心跳的很快很快。呼之欲出的名字就在他的舌間哽咽而下,他看著她說︰「桑落姑娘,你好。」
那名叫做桑落的女子這才抬起頭來,那張如霜似雪的臉上沒有一絲驚異,就像明知道他要來而做足了準備似的。輕揚著平淡如水的聲音說︰「客官好早。」
林寒宵望著她,一個晨間里他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再失態于她了。可是此刻,她就近在咫尺,那明麗的容顏上疏遠而冷淡的笑容,卻讓他心緒起伏萬千。她叫他「客官」,梅林中她叫他「公子」,原來再相逢時,他們已經是如此陌生的關系了。
第9章(2)
桑落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即便他們有不容爭辯的夫妻名分,卻還是一步天涯相隔萬里。
「桑落姑娘。」林寒宵叫住她。
桑落眸光柔和的看著他。如果林寒宵聰明些,就能看出她縮在披風里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而林寒宵卻只是久久的注視著她幾乎僵硬的臉。寒風刮的猛烈,凍僵的臉上又怎麼會流露出一絲的情緒。
「我可以常來麼。」千言萬語思量後,他竟然就說出這一句話,連他自己都怔了。
「小店的生意還仰賴客官多多照拂。」桑落轉身踏入後堂,撒下的擋風簾子遮住了行蹤,只留一陣余韻似的腳步聲漸漸消失。
林寒宵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嘆了一口氣,依依不舍的坐在酒肆中,進退維谷,不知該如何是好。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寒宵成了夜吟酒肆的常客,通常是第一個來、最後一個走,就算打烊了也要在酒肆外盤旋好一陣子才肯離開。這樣的執著,讓店里的堂倌和客人們無不議論紛紛。而桑落卻形容如常,對他並不十分熱絡,也不曾有過怠慢之處。
林寒宵知道她並沒有失去記憶,只是不願意用「曾語柔」的身份來面對他。縱然三年轉眼而過,也不能抹去她記憶中的痛吧。所以,他認了她是桑落,認了她是夜吟酒肆的老板,但卻沒有放棄要她記起他。
「客官要什麼酒,還是照舊?」店小二笑眯眯地打斷他的思路。
「我要你們老板娘來招呼我。」林寒宵說。
桑落正好掀了簾子,從後堂走了出來。聞言掃了林寒宵一眼,心下已經有了主意。盈盈的走過去,問︰「客官要喝什麼酒?」
林寒宵貪戀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我要一碗清水,一碗鹽水。不知道還有麼。」
他是在賭,賭她不曾忘記這一幕。至今這兩碗水意義對他來說仍是個謎團,當初他無心去猜,如今他卻按耐不住的想要知道為什麼。
桑落目光一顫,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小店自釀的梅花酒清冽可口,不知道客官喜歡不喜歡?」
「桑落姑娘,你說為什麼一個女子,做了這樣讓人不解的一件事,卻只讓自己心里明白,不讓喝水的人也明白呢。」林寒宵答非所問,看著她忽白的臉色就知道她在回避。
「我不知道客官在說什麼。我也不是客官所指的那位姑娘。如果客官想喝涼水,那抱歉得很,小店不賣。」桑落冷言以對,而她的手卻不由的暗中捏了一把勁。
「那就來一壺梅花酒吧。」林寒宵也不逼問。
「客官不要些小菜嗎?」桑落問。
「聰敏如姑娘,不知道可解其中深意?如果姑娘願意指教在下,在下必定感激不盡。」林寒宵繼續道。
「既然客官不要小菜,那請您稍候,我這就去給您燙一壺梅花酒。」桑落皺了皺眉頭,轉身就走。
「嘿。客官,給我十兩銀子,我給你端來這兩碗水如何?」一旁的店小二見有利可圖,也不客氣的想要宰他一頓,誰叫他連日里糾纏他們老板娘來著。
林寒宵盯著他,道︰「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告訴我這里面的意思。」
店小二咋了咋舌,說︰「不想給就算了,誰稀罕。」說著,晃蕩著招呼別人的客人去了。
夜吟酒肆從晌午開始漸漸熱鬧了起來,天寒地凍的時候在這里坐上一坐,在喝幾杯熱酒暖暖身子,與三五熟人聊上幾句閑話,就成了酒肆附近鄰里消遣時光的一種方法,但像林寒宵這樣把自己往醉里灌的人卻甚是少有。
「小二,再來一壺酒。」林寒宵對小二叫道。
「來嘍。客官您慢用。」小二給他換上一壺新酒。
他一壺喝罷,又喚一壺。如此周而復始,至打烊時已經喝得星眼迷離,狀若爛醉,趴在桌上「呵呵」笑個不停。
小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去後堂把桑落請了出來。「桑落姐,他可喝了不老少,你看都醉成這樣了。」
燭光下,他那張笑意濃濃的臉上竟也透著哀傷。桑落注視著他,就像那年他醉了一般,柔柔的注視著他,一股淡淡的悲傷在心頭涌起。那是不屬于桑落,卻屬于曾語柔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縈繞不去。
「你下去忙吧。這里有我。」桑落支開了小二。
落寞的拿起茶碗,徐徐倒了一杯水。她看著手中淡褐色的茶湯,這才想起,那一次他醉了,她也是這樣替他倒水。更衣。蓋被。「怦」的把水放下,如今她是桑落,不是曾語柔,為什麼還要替他做這些事。一樣也不行,哪怕是水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