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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寵 第5頁

作者︰叢闕

他正要留妻子自己告辭離開,省得大家不自在,陪嫁丫鬟四六鬼鬼祟祟走到令嫻身邊,耳語幾句。

「周公子的信?」令嫻用大家都听得到的聲音反問。

徐劭行看到吳家人面露糟糕之色,心中輕哼一聲︰剛才一副受害者的樣子,現在沒話說了吧?不檢點的又不止我一個。

令嫻毫無顧忌地道︰「你拿上來就是了,干嗎偷偷模模的?」

四六看了小姐看姑爺,看了姑爺又看老爺夫人,站在原地不敢動。

「妹!」吳家二哥先沉不住氣出聲喝止,眼神不住瞟向變得氣定神閑的妹夫。

令嫻看了丈夫一眼,沒發現有什麼不對,頓覺莫名其妙,「干嗎?」

回頭見丫鬟還杵在當地,奇道︰「你讓信差進來吧,說是要等回信的不是?」

四六遲疑一會兒,好大應了聲「是」,一溜煙跑出正廳。

吳家人面面相覷,大哥深吸口氣壯烈地站起來,對徐劭行道︰「呵呵呵,妹夫,我家後花園海棠開得正艷,要不要陪大舅子我去觀賞觀賞?」

徐劭行喝了口茶,懶懶地道︰「妹婿我方才受了驚嚇,想不如先在這里休息休息,大舅子自個兒去吧。」

「我妹妹要瞧友人來信,咱們坐在這里未免打擾到她,不如一齊回避如何?」二哥硬著頭皮提議,笑得很難看。

徐劭行依舊泰然擋回去︰「我看不必了吧。周兄與我也有幾面之緣,他回原籍赴試,我也想念得很,正好向信差問問近況。你說呢,令嫻?」

「原來相公認識周公子?」令嫻不知想到了什麼,慌慌張張偏頭望他一眼,又匆匆低頭啜著香茗,「嗯嗯,沒錯。事無不可對人言,大家一起在這里就好。」

徐劭行勝利地環視諸妻舅。誰才是最最不在乎最最大無畏之人,現在你們看到了?

不多時信差出現,四六叫他等在廳門口,接過信呈了上來。

令嫻一邊喝茶,一邊側著身面朝丈夫,拆開信封。

就算有人念著你,也不用這麼耀武揚威吧!徐劭行心中正自不悅,突然听到「噗」的一聲,回神時他已被妻子噴出的茶汁濺了一頭一臉。

「你這是——」縱使他涵養不算壞,也忍不住怫然作色。

誰知令嫻臉上的表情比他還扭曲。只見她把信團成一團,揉了揉再看,表情還是扭曲,又對著天井舉高了看,更加扭曲。

吳家大哥小心翼翼地詢問︰「妹?怎麼了?」

吳家二哥直接大膽假設︰「難道周秀才不小心死了?」

「不是吧?命真不好。」吳家三哥涼涼惋惜一句,也不是太關心——就是那個混蛋害得他妹子名譽掃地,風風光光嫁出去,卻要委委屈屈受氣。

「令嫻,怎麼回事?」吳家二老素知她平日行為還算大方得體,這個樣子實在少見。

令嫻不安地環視周遭,最終把視線對在徐劭行身上。

「相公。」

「怎麼?」沒有人幫他清理,徐劭行只得默默地擦著臉上身上茶水,心里覺得窩囊,頭也不肯抬。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這個是李白的《長相思》?」

「嗯,是啊。」看看,周秀才那酸勁兒,寫個信還要引經據典。

「是思念心上人的詩作吧?」

「沒錯。」廢什麼話?這吳令嫻跟周居幽混這麼久了,連此類小兒科的問題都沒弄清楚,不知在搞什麼。

「沒有別的意思?比如說隱喻缺錢之類?」

「……」為什麼好好的一首樂府要隱喻缺錢啊?你自己渾身銅臭,不要把詩仙也想成一樣!還用這麼認真這麼求知若渴的眼光看我!

徐劭行被看得受不了,不耐煩地搖頭,「沒有,怎麼可能有!」

「那‘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這個也是相近的意思吧?」

「這個更明顯——」徐劭行傲慢地想要長篇大論為可憐的無知女人解惑,猛然發現不對,好啊,你是在炫耀周居幽如何飽讀多才深情款款,而你為他所愛,對于我的漠視冷遇絲毫不放在心上是不是??

膚淺!幼稚!

我才不會蠢蠢地被你耍!

「咳,也許有別的意思吧。可能他水土不服生病了,渾身軟綿綿的。」

「是嗎……」令嫻歪頭沉吟了一番,問那信差︰「這位大哥,周公子確實要你把這信送給我?」

信差怎能容忍旁人質疑他引以為傲的職業,趕緊挺了挺胸道︰「小的親眼見周公子封的信口,親耳听他說的府上地址,決計不錯!」

令嫻再拿起來看了一遍,不停踱步,「這個怎麼看都是那個啊,我要怎麼回他?周居幽讀書讀糊涂了。」

見她裝模作樣地煩惱來煩惱去,徐劭行越來越火,忍不住大聲道︰「你回不了我來替你回好了!」轉身惡狠狠吩咐四六︰「拿紙筆來!」

四六匆匆去而復返,手里捧了筆墨紙硯。

徐劭行舉目四顧,發現岳父母所在的桌子較寬,將他們桌上的茶盞瓜果往里面一推,空出一塊地方來鋪上宣紙。揮筆就寫︰「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令嫻湊上來看了看,笑道︰「夫君果然寫得一手好字,不過這個會不會太慘?而且‘賤妾’這種說法令人好生討厭。」

徐劭行看她一眼,道︰「那麼‘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

令嫻支肘沉吟︰「周居幽去的是嶺南,現在恐怕一點都不冷。」

「那就來放諸四海皆準的好了。」徐劭行又寫︰「欲寄魚箋兼尺素,天長水闊知何處。」寫完挑釁問道︰「如何?」

「這個好玩,我也要玩!」令嫻看得手癢,拿起另外一支筆,寫一行字在宣紙的左側,「桂吐兩三枝,蘭開四五葉。是時君不歸,春風徒笑妾。」

徐劭行微微抬了抬眉毛,「鮑令暉?」還以為她充其量跟著周居幽背了幾首唐詩,看來不止于此。字也不壞,看得出是下功夫練過的,蠅頭小楷而仍能窺見暢達遼闊之意,出自女子之手,也算難得。

令嫻點頭,「男子作的代言詩總歸失之矯情,我喜歡女子自己所寫。」說著提筆書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徐劭行寫了一句「看朱成碧絲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道︰「女子寫到辛酸處,淒厲幽怨之甚,不堪細味。」

令嫻不假思索地寫下「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笑說︰「若論淒厲,這兩句豈非男子手筆?」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徐劭行幾乎是同時動筆,「真男子寫離別,縱有淚滴,字里行間也是疏朗放達。」

令嫻聳肩,「‘織錦曲兮泣已盡,回文詩兮影獨傷。’江淹可是纏磨許久。」

徐劭行輕輕擺手,「此言差矣。織錦回文者,也只有女子匠心在先,才能入賦。」

令嫻憤憤地道︰「算什麼匠心?又不是定要上山采蘼蕪,既有蕙質蘭心,又何苦淹留,若我有夫如竇滔,早早學丁夫人閉居一生便了。」

徐劭行停筆,注目她半晌。令嫻這才驚覺方才未免交淺言深,偷偷縮縮腦袋,又自顧自寫了一句︰「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

耳听得徐劭行在旁邊喃喃著「有妻如此,周居幽怕是一輩子不得翻身」,她道是在說《白頭吟》詩意,笑道︰「嗯!這是假設他得了功名利祿娶了名門淑女,將結發妻拋在腦後。」說著又補上「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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