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崇文堂堂主靠呼延家世代相襲不同,畏武山莊往往由前代莊主挑選英才繼承,像是現在的莊主仲孫海克,就是先被確定為繼承人,隔幾年才娶前莊主的女兒為妻,生下兒子予樵的。
因非世襲,畏武山莊就也沒有固定所在,經常隨著主人的更替而改變地址,現今的畏武山莊在武昌,佔地頗廣,看起來就像是普通富戶的莊園,那是仲孫家祖傳宅院。予樵的爺爺曾經在朝中做到二品官,父親仲孫海克年輕時閉門苦讀,後來竟跑去畏武山莊做事,曾令許多人錯愕。
仲孫海克雖然入了畏武山莊成為江湖中人,讀書人的觀念卻沒有改變多少,他堅持認為予樵應該子承父業,或者讀書求仕進,或者繼承畏武山莊,因此從未令他習武。予樵自幼和他父親一樣沉默少言,對于大人的安排也沒有出過一句反對話語,畏武山莊明明是武林一脈,也常有遣往各處的探子報告江湖巨細事務,或者武林人士上門尋訪消息,但予樵一直在母親督促下念書,雖然听說了不少奇聞異事,卻連江湖人都沒見過幾個。
直到十歲上,崇文堂堂主呼延禧一家來訪,向予樵父親演示了自創的一路幻影掌法,予樵才知道素聞其名卻不見其形的「武功」,竟然是如此神奇的東西。他萌生出跟人學武的念頭,父親自然是決計不肯。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上一樣東西就一定要堅持到自己厭棄了為止, 勁一上來,他自己模了一本呼延禧請父親代為保管的秘笈就開始自己練。
那秘笈是昆侖派失傳的頂級心法,毫無內力根基的小孩子哪里能練得?況且左右無人指點,予樵都是照自己的理解亂練一氣,沒過三兩天內息就走了岔路,吐血不止。疼愛兒子的仲孫夫人殷氏嚇得半死,連忙讓人把啟程離開呼延禧追回來幫忙療傷,好在予樵本來就沒什麼內力,因此並沒有大的損傷,休養個半年也就好了。呼延禧當時就言明他的體質不適合練武,予樵又怎能甘心,後來就磨著母親,讓家里護院暗中教他練功。
護院的手段有限,予樵沒多久就覺得學不到什麼真本領,因此動了出門尋師的念頭。本來江湖上多得是想與畏武山莊拉關系的人,只要仲孫海克肯開口,各大門派一定都會大開山門歡迎他兒子,可是終日冷著個臉的「文裁」大爺是怎麼都不肯牽扯進這種裙帶關系的,更何況他一點都不支持兒子習武。
其實也不是一定沒有說服父親的方式,比如說,予樵的母親殷氏在丈夫面前很會撒嬌,所以仲孫海克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簡直有求必應。予樵因此知道以柔克剛是個絕招,可只要想到自己堆起一臉天真燦爛的笑容對著父親說話,他就得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所以裝可愛這條路還是拉倒吧。通過母親去說項也行不通,母親視父親如天,平日里小打小鬧還成,要她出頭去反對丈夫對于兒子的人生規劃,可行性微乎其微。
經過幾年的觀察思考,仲孫予樵決定自救是唯一的出路。
此時他坐在自己的房里,一邊寫先生交給的功課,一邊第好幾百次考慮偷偷離開家里應該帶哪些東西。
他也不是那麼討厭念書,可是跟那一比,明顯學武有意思太多了,他根本抗拒不了自心底涌出的舞刀弄槍沖動。護院教的東西雖不高明,卻也讓他沉醉得每天都要練上八九十來遍。每當毫無差錯地打完一套拳法,他就覺得渾身是勁,比听到家塾先生的任何贊揚都要舒服上千萬倍。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吃的穿的用的,最好都多帶上一些,可是那樣行李會很重,他也許還沒有爬過牆,就被大包袱壓趴下了……嗯,走親戚逛廟會的時候也去過山莊外頭,那邊干什麼都要用銀子,所以只要能帶上爺爺和外公給的壓歲錢,行裝就可以盡量從簡。
等一下,不是說破門嗎?所謂「破門」,應該有點壯烈淒厲的才是啊,為什麼他的策劃變成了偷偷離家?
很簡單,因為父親不可能替他舉行破門儀式這麼高級的東西嘛。假如他傻乎乎上前去提出破門,多半落得個被鎖在房里,直到長出長長的白花花的胡子,都未必會被放出來的悲涼境地。因此避實就虛是完全必要的、明智的。呃,要是他真的想來那麼一下破門,也還是等成年之後回來再補辦好了。
仲孫予樵一邊行雲流水般寫著功課,一邊愉快地思考離家種種。
第二章各懷心事
與此同時,九江也有一個小泵娘,正在思考想著離家出走的事。
九歲的曾春曉,雖然津津有味地吃著麥芽糖,心里還是覺得悶悶的。
昨晚娘又哭了一夜。
說是「一夜」,其實是她自己猜的。昨晚娘抱著她一聲不響地哭啊哭,她一直拍著娘的背心說「乖,不哭」,好像沒有什麼用,後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早上醒來的時候,她看到娘已經起床,改為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鏡子抽泣。所以她不知道娘是一直哭,還是哭了一會兒後就睡覺,睡醒了繼續哭。
總之,哭了這麼久都不會累,大人真是厲害呀!
曾春曉心里有點奇怪,如果管家爺爺說的沒錯,娘是因為爹要帶一個新的娘進門才哭的,那麼就應該去爹跟前哭,自己在房里哭得再可憐,爹也不會知道的吧?像她就比較聰明了,餓了就去跟廚娘講,看到想要買的東西,自然是跑去纏著爹不放嘍。
她之前以為娘之所以抱著她哭,是希望自己幫忙跟爹講。所以前幾天就到爹的書房里,對他說,娘在哭,所以爹不要去找別的娘。
听了她的話,爹和書房里另一個伯伯的表情都很奇怪,爹把她抱到膝蓋上,說如果她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曾春曉一點都听不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以為爹答應了,就喜滋滋地拿著另一個伯伯給的糖糕去跟娘講。誰知道娘听了爹的話之後哭得更凶,還說果然要變心的時候什麼事都能拿來當理由。
總之這些天娘就是不停地哭哭哭,爹就是不停地嘆氣嘆氣嘆氣,曾春曉覺得很煩。說來說去,最討厭的就是那個新的娘了,人還沒影呢,就把家里搞得亂七八糟。
「小姐,要上街玩嗎?」管家爺爺走到面前,模模她的頭,笑眯眯地問。
要,當然要!春曉癟癟嘴,「娘可以一起去嗎?」她每次出門逛街,回家的時候都很開心,也許娘是不好意思纏著別人說要出門,才整天這麼難過。
避家爺爺臉上露出很為難的神情,捋著胡須說︰「這個……如果夫人願意出去的話——」
「我去叫她!」
春曉蹦蹦跳跳地跑去娘房里,離門口還有一段路,就听見爹在里面很大聲地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叫我怎麼跟列祖列宗交代?」
「新婚之夜,你是怎麼對我發的誓?」娘帶著哭腔問。
屋里許久沒有聲音,春曉以為他們已經說完話,正要推門進去,才听爹低低地道︰「我今生今世只你一個,絕不生二心。」
娘冷冷地哼了聲,道︰「言猶在耳,你現在又要做什麼?」
爹嘆了口氣,「夫人,我是獨子,曾家偌大家業,總不能後繼無人吧。」
「大夫說過我不能再生嗎?」
「那是沒有,可春曉出世都九年了,你……」
「婆婆四十五歲才有的你,公公都未娶過二房,他也是你曾家的單丁。公公能做到,你為什麼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