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可風繼續說下去︰「石某與朋友尋訪月余,終于在青石浦找到三沙幫屠幫之厄中唯一幸存的周先生。周先生言道,程逸岸確實曾與三沙幫起過沖突,但稍作報復後即行離開,殺人的另有其人。周先生見機詐死,才逃過一劫,從此隱姓埋名,不敢再現身江湖。」他鷹目四顧,大聲道,「周先生,是誰殺的三沙幫上下一百余口,你對大家說一說!」
周大淵正要開口,突然間臉色一變,捂著胸口慢慢倒了下去,不再動彈。
群雄大嘩,從而也確知周大淵所說必是事實,因而才有人狗急跳牆,殺人滅口。到如今死無對證,均覺可惜。
鄭連成、汪九疇、惠能互看一眼,各自搖頭︰對方實在出手太快,大家都未留意。
程逸岸跌跌撞撞走到周大淵尸體邊上,重重踢了兩腳,「你裝死累不累?快把話說完了好散場!」
霍昭黎在一旁扶著義兄,不住勸他好好養傷,他也不听。
眾人詫異之際,周大淵竟然真的翻身利落爬了起來,笑著對一邊的李嬤嬤道︰「天蠶絲制的寶甲真是個好東西!」說著將手裹上帕子伸進懷中,取出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來,朝四周展示。
「廢話,我送出手的東西豈會不好?」程逸岸拍了一下他圓滾滾的腦袋,喝道,「繼續說!」
群雄看得目瞪口呆,只听周大淵道︰「那晚上大約有二三十個人,將三沙幫上下殺光之後,那帶頭的摘下面罩,」他故意頓了頓,將所有人的心都吊得高高,面向泗合門方向,親切地笑,「鄺少俠,別來無恙。我一個月之內把自己吃成個胖子,就為了以後你見了面也認不出,可實在是辛苦得很啊。」
幾千雙眼齊刷刷看向鄺聞潮。
鄺聞潮僵硬地走入場中,沉聲道︰「一切是我一人主使,與師門無關。剛才也是我偷襲于你。」
「你當日可不是那麼說。‘師父言道,只要逼得程逸岸無處可去,他便只能帶著秘笈,重回泗合門了。’」
周大淵將鄺聞潮口氣裝得惟妙惟肖,眾人一听之下,盡皆明了。
辛逸農低頭不語,程逸岸看著他,似乎也意外之極。
「大師兄……我以為是——」
「一切事端,都因我而起,逸岸,你清白了。」辛逸農面如死灰,卻朝程逸岸揚起一個異常難看的笑臉。
程逸岸極慢極慢地搖著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你說過你從不在乎南華心經,也不想當什麼武林盟主……大師兄,你何時生出的這種野心?」他力持冷靜,到最後卻也忍不住聲氣急促。
辛逸農只是閉目不語。
「他自然不在乎什麼武功秘笈,什麼武林盟主,從頭到尾,他只在乎你而已。」女子冷冷發話。
「五師姐……」程逸岸呆然看向駱逸冰。
「你一直以為嫁禍之人是我,對不對?只因恨你當年果真棄我而去,所以才迫害于你——你念當年舊情,不願聲張,是不是?你之前潛入泗合門,也是為了問清原委,我猜的可有錯?」她縱聲大笑,眼中卻只有狂亂,「你錯了,從頭到尾我心中只有師兄一個人,愛你入骨之人卻是他——」
「你住口!」辛逸農紅著眼楮看向駱逸冰,聲嘶力竭地大吼。
「我為什麼要住口?」駱逸冰尖聲叫嚷,以往的荏弱溫柔蕩然無存,「你是膽小表,到死都不敢對他說半個字,他對自己的事情向來遲鈍,你不說,他永遠不知道你的心思!他又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神仙,听不得凡夫俗子的,那種事他知道的只會比你多!師父臨終為什麼單單將秘笈交給他?我不信他跟師父之間沒有——」
眾人忍不住將目光投向程逸岸,程逸岸似無所覺,只是看著駱逸冰發呆。霍昭黎緊緊握著他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明晃晃的飛仙劍已經擱在駱逸冰頸子上,辛逸農一字一頓地道︰「你再說半句難听話,我立時殺了你。」
「你殺好了,我活在這世上,早就沒了意思。」駱逸冰定定看著丈夫,喃喃說下去,像是整個峰頂只剩他夫妻二人。
「同門之中,他年紀最小,我和他玩得最好,你對我們也很好很好。我以為你是因為我這個未婚妻,才對他友善,你帶著他爬樹抓鳥,因為我是女子,只能在旁邊看;你們一起去山崖下玩,因為我體弱,不能跟……發現的時候,你的眼光已全在他身上。我以為只要他離開泗合山,你就會回過頭看我。所以我灌醉他,要他們看見我倆同床共枕,他深覺愧對你,獨自離去。我以為到了新婚之夜,你就會知道我的清白。我實在錯估了你那足以感天動地的情深意重。七年了,你不曾踫我分毫,因為我是他喜歡的女人,還是因為,你根本就不能踫女人?
「你當我不知道你每年都要去崖底住上一段,想他念他?你當我不知道你派人去下毒栽贓,只為逼他回到泗合門?我絕不讓你如意!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懷重寶,從此永無寧日,我要他成為武林公敵,罪惡滔天到你想保也保不了,我要看你親手殺了他,一生悔恨!」
「逸岸是師父的女兒。」辛逸農只反駁了這一句便再不說話,也不去看程逸岸震驚的眼。
駱逸冰大吃一驚,隨即揚起慘淡的笑容,「無所謂了。總歸我這一生都受你倆愚弄,再怎樣都無所謂了。」
偌大的飛仙峰上一片寂靜,數千人屏住了呼吸看眼前的變故。
第13章(2)
安繪雲忽地失聲道︰「大嫂,是你!我爹是你殺的,對不對?」
駱逸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變得十分溫柔,執起安繪雲的手,用教導孩子一般的口吻道︰「你要知道,殺了你爹,程逸岸才是真正的武林公敵,所以他一定要殺了你爹的啊!他第一次調出那毒藥時向我獻過寶,我知道紅袖添香怎樣調配的,我當然要趁著去賀你爹的壽,助他一臂之力的,你說對不對?」
「你瘋了!你這個瘋女人!」安繪雲見鬼似的掙月兌她的手掌,躲進丈夫懷中。
「我是瘋了。看著丈夫把你像人偶般擺在一邊七年,心心念念的卻是別人,你會不會瘋?你告訴我你會不會瘋?!」她喊著喊著,身子開始不住抽搐顫抖,最後蜷在地上,卻無人肯上前扶一把。
辛逸農緩緩走過去,將她摟在懷中。
「你何苦說出來?我已經擔了你的罪,等到我一死以謝天下,你就自由了,你可以去找個好人重新嫁了,過正常的生活,不必守著我這混蛋……你何苦?」
駱逸冰怔怔流下淚來,「不管你怎樣對我,放下的心收不回來。你活著不要我,我就算死也要纏著你。只盼上天憐我,若有來生,賜你我一段好姻緣。」
辛逸農苦笑,幫她理散亂的發絲,「我倆恐怕再難轉世為人了吧。」
駱逸冰攀住他肩膀,緊緊靠在他胸口,「這是你第一次抱我,師兄,師兄,我好高興。」
「我知道對不起你,可是沒有辦法……」辛逸農摟住她,目光中是看著妹妹的慈藹以及濃濃愧疚,「欠你的,來生再還可好?」
駱逸冰甜甜地笑著,點頭。
辛逸農抬頭,淒然對程逸岸道︰「你下山之後,我听說你曾回老家,便也去尋你。是想見面了告訴你,你要逸冰,我定促成這段良緣,你要掌門之位,我也二話不說讓出來給你,只要容我在身邊安靜守護,我什麼都不求。誰料竟然從鄰人處知道了你是女兒身……逸岸,若早知你是女子,我們也不會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