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岸待他劃到豎畫的末尾,突然橫刀截住劍路,手腕向外翻,劍即被擋了回去,接下來單刀向右猛推,辛逸農應變迅速,舉劍撩開他牽制,使出「分袂經秋」反壓程逸岸單刀,刀卻已自顧自往左邊平掠過去,目標是辛逸農的左手腕,這一下圍魏救趙收效不凡,辛逸農一驚,急忙變招相拒,誰知他這一掠竟是虛招,刀微微側傾,又攻向右大腿外側,辛逸農心中慌亂,不敢斷定他招數虛實,只得向後一躍,避開這一記。
鄭連成在一旁看得目眩神馳,對汪九疇道︰「恭喜師伯,您的‘星天刀法’,看來已有大成!」只一招便逼得辛逸農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委實神奇。
汪九疇笑而不語,心中卻暗道慚愧。這招「銀漢波瀾」大意不錯,但方位變化卻與自己所授大異其趣。被他一變化,竟儼然成了泗合門劍法的克星。
程逸岸一招逼退辛逸農,臉上毫無喜色,仍是嚴陣以待。
辛逸農調勻呼吸,提劍再上。這一回他去了輕敵之心,以成名絕技相搏,程逸岸畢竟習得刀法時日尚淺,內力上更是遜色甚多,此消彼長,程逸岸勉強撐得三十招,破綻漸多,敗相已現。
再過得十招,連霍昭黎都看得出他難以支持,二話不說要上前相助,卻被柯惠拉住。
「他最討厭吃虧,到了現在還不肯認輸,定有道理,先看看再說。」霍昭黎緊捏繞指柔,強忍沖動。
到了四十六招上,「嗤」的一聲,辛逸農長劍刺入程逸岸右手上臂,程逸岸單刀落地。
辛逸農臉上的關切一閃即逝,淡然道︰「師弟,你輸了。」
程逸岸不看他,對著昆侖派方向大喊︰「樸神醫何在?」
一個清瘦老者聞聲出列,怪眉一挑,「何事?」
程逸岸阻止霍昭黎沖上來包扎的動作,靠在他身上,任血汩汩流個不停,笑道︰「麻煩您把個脈。」他聲氣漸弱,最後一個「脈」字,旁人已難以听清。
在場有見識的個個色變,看這情狀,分明就是中了劇毒。
樸神醫施施然走過去,三指搭上程逸岸脈門,眉毛扭成一團,再仔細去檢視程逸岸傷口,不禁驚道︰「暗香疏影?!劍上有毒!」
昆侖派樸岐黃為人正直,醫術公認為武林第一,他這一聲喊,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到辛逸農身上。
辛逸農倏然面色蒼白,木然看著手中長劍。
「救人要緊!神醫,你快救我大哥!」霍昭黎使勁搖著樸岐黃的衣袖,大聲吼叫。
樸岐黃一邊替他處理傷口,一邊搖頭道︰「解藥非三年不能成,他卻還只有兩刻鐘的命。」
霍昭黎直勾勾看著樸岐黃,一時間好似听不懂他說了什麼,眼淚卻大滴大滴往下,一一濺在程逸岸臉上。
「髒死了。」程逸岸不悅地低低斥責,卻抬不起手臂擦拭或者毆打霍昭黎。
「大哥,大哥!」不知是錯覺還是事實,懷中人的體溫,似乎一點點在下降。怎麼辦?怎麼辦?
「你、你還不快——」程逸岸被抱得喘不過氣,毒性蔓延也迅速到五官,難以成言,如果說不出話,那可糟糕至極——這下心里當真急了起來。
「你還不快放血給他療傷!」清脆的女聲代替程逸岸說出救命的話。
霍昭黎看到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李嬤嬤,想起自己曾經吃過一顆什麼果子。
他手忙腳亂地抽出繞指柔,舉在半空,目標是自己手臂,急問︰「放、放血就行了嗎?」只要大哥能活,多少血都成。
「你你你別亂來,小心治不好他!」他那把劍真切下去,恐怕一只手就這麼沒了。
霍昭黎聞言,手僵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李嬤嬤排開人群,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小心翼翼割開他下臂某處,讓血滴進程逸岸口中。
不久,李嬤嬤說聲「好了」,給霍昭黎止了血。霍昭黎恨不得將全身血液都給程逸岸喝下去,不停追問夠不夠,直到李嬤嬤警告說喝多了會死,他才閉上嘴。接下來李嬤嬤便被樸岐黃急急拉到一邊,請教個中原委。
霍昭黎看著程逸岸臉色逐漸紅潤,總算稍稍放了心,待見他睜開眼,連忙問道︰「大哥,你還好吧?要不要再喝一點?」
「你以為你的血很好喝?」程逸岸瞪他一眼,緩緩坐起,看向辛逸農。
「辛門主,您有什麼話說?」
辛逸農默然無語。
「在自己的劍上淬毒,辛門主絕不會做這樣蠢的事。」程逸岸看向奉劍的弟子,那少年早已嚇得呆了,渾身發抖,使勁搖頭。
「我、我只是從書房里把劍拿出來,我什麼也不知道。」
「這是祖師爺用來誅滅本門叛逆的‘飛仙劍’,今日若有機會出鞘,指向的必然是程某一人,劍上早淬了毒,自然是有人生怕辛門主出手不狠,才鼎力相助。」
程逸岸將目光在泗合門眾人身上以一掃過。他唇間還留著霍昭黎的鮮血,眼蓄寒霜,十分可怕,有幾個小弟子立時便哭了起來。
劉逸書皺眉道︰「能進掌門師兄書房的人不多,你別嚇著大伙兒。」
「劉二俠說得是。那麼淬毒的,必是泗合門中大有身份的幾位之一了。」
安繪雲尖聲道︰「你以為你是誰?泗合門的事泗合門自己會處理,你又沒死,充什麼青天大老爺斷案?你以為三番兩次引開話題,便能逃避罪責嗎?」
程逸岸正色道︰「令尊也好,近日被傳為程某所害的大小幫會也好,都不是我做的。」
安繪雲冷笑,「你倒撇清得干淨,證據何在?」
程逸岸道︰「令尊在泰山遇害之日,程某遠在秦嶺與人下棋,‘紅袖添香’藥性最急,縱是頂尖高手,也挨不過一個時辰便死——那時程某絕不在場,此事一問便知。」
「與人下棋?真是風雅得很!」安掣不屑地撇撇嘴,「你認識的狐群狗黨,自然會替你圓謊,我們問得出什麼來?」
程逸岸笑道︰「安小扮只須進到皇城,隨便抓個人,問他今年二月二十二,在秦嶺執白連勝他家皇帝老兒十局互先,以此求免陝北一年賦稅之人是誰,想來還真不易弄錯。」
此言一出,群情聳動。
稍微知些時事者,都听過年初皇帝突然頒詔,免飽受旱災之困的陝北賦稅一年,傳聞是有個不知名的江湖俠客殺進寢宮,嚇得皇帝老兒屁滾尿流,這才答應下詔——卻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眾人看程逸岸的目光中,不由得消去了幾分憤怒,添上些敬意,對他聲稱自己清白,也開始覺得並非無稽之談。
侯姓青年這時突然站起來,滿臉焦急地向著對面武夷派大聲道︰「表哥,他又在到處亂說了,快叫他閉嘴,不然我會被罵啦!」
武夷派正面面相覷,一高一矮兩條人影閃出。高的那個是神捕石可風,矮的那個圓圓胖胖,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一時卻無人認得。
石可風對不停跳腳的侯姓青年示意少安毋躁,帶著那矮胖男子走到場中。
此時已有人認出那胖子手中的算盤,不禁驚叫道︰「三沙幫周大淵!三沙幫的軍師周大淵!」
「三沙幫不是被程逸岸殺光了嗎?他怎麼還活著?而且還變這麼胖?」
周大淵苦笑著朝喊出他名字的江湖人拱拱手,道︰「敝幫全軍覆沒,在下運氣好一些,幸得逃月兌,有勞這位仁兄掛念了。」
石可風朗聲道︰「眾位英雄請了!在下石可風,在六扇門當差,程逸岸屠殺江湖各幫派一事,眾位若信得過石某,請听石某一言!」他這話以渾厚內力徐徐送出,威嚴中自有一股正氣在,就算是未听過「追風神捕」大名之人,也覺值得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