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霍昭黎依著洞中老人所言,從山月復中穿行,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才出得山來。出口處是山腳下的小徑,平日除了樵夫砍柴,並無人經過,如今是寒冬臘月,更加不會發現有人憑空鑽出來。
他順著唯一的道路一直走,到了村落之後,人煙逐漸增多,心想熱鬧的地方好向人詢問,就著積雪啃幾口臘肉,稍解饑餓之後,刻意揀最寬的路向前。
未幾到了一條大街上,氣候雖然嚴寒,畢竟雪止天晴,有許多人趁著這時候出來活動,街上倒也不冷清。
霍昭黎想起大哥說酒樓妓館之類迎來送往的地方,最易打探消息,因此不住地往那些個食鋪客棧里望,他這副探頭探腦的樣子自然有人來招呼,霍昭黎模模空空如也的口袋,訕笑著走開。
正揣著僅剩的銅板想去找包子鋪的老大娘詢問,旁邊酒樓里紅影一閃,笑聲如驪珠一串,傳入耳中。
霍昭黎一听大喜,不顧店家阻攔,飛快跑到一張大桌旁,高喊道︰「江姑娘,你還好吧?」
江娉婷抬頭,先是一愕,繼而粲笑道︰「原來是小兄弟!快過來坐,你怎麼沒跟逸岸在一起?」
她喚了小二過來加座,又對在座諸人道了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听她言語十分意外,「大哥去泗合門救你們了啊,你們沒踫面嗎?」
他此言一出,在座十人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奇怪,其中一個大月復便便、商賈打扮的男子立刻大叫︰「程逸岸去救我們?你開什麼玩笑?」
蓄一把美髯的中年文士滿臉擔憂地雙手合十,「我佛慈悲,莫非天要塌下來了?」
「他上回把我的鶴煮來吃,哪里有臉來救我?」說話的老人須發皆白,想起舊怨便吹胡子瞪眼楮,一管鷹鉤鼻十分醒目。
五十出頭的豪爽婦人也跟著調侃︰「那小子什麼時候厭棄我們打家劫舍的,跑去行俠仗義作正人君子了?」
「我就算把他放進爐里重新鍛造一遍,也未必能把那幾根壞心腸給扭過來。」腰上插著個大鐵榔頭的虯髯漢子狀似十分傷腦筋。
在一旁不曾出聲的三男一女,雖不反駁,也是臉上含笑,擺明了將他的話當作渾話來听。
「我是說真的!泗合門把你們捉了當人質,大哥為了救你們,自己一個人跑去山上了!」霍昭黎急得直跺腳。
眾人依舊當他說著玩兒,吃吃地笑著,倒是對于他這個傳說中「程逸岸的結義兄弟」十分有興趣,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
霍昭黎開始覺得,大哥說他認識的人人品都不好並非虛言,心中失落,一聲不響地,轉身準備離去。
「霍兄弟,你等一等!」江娉婷喚住他,遲疑地道,「逸岸他……真的上泗合山救我們?」
「我親眼所見哪里有錯?」霍昭黎憤然。
「大哥收到泗合門的信,說是江姑娘還有點水蓬萊、鶴首翁、飛白居士、十年一劍、江海三遺、陝北洪氏、臨安費氏都被他們捉去,他第二天就自己跑了……還說不干我的事,不讓我跟——他這樣為你們豁出性命,你們竟然、你們竟然——」霍昭黎說到此處,生氣得不能成言。
眾人面面相覷,許久那美髯文士才面有難色地說︰「他真的在說……那個程逸岸程施主?」
一直未說話的江海三遺中玄服中年人道︰「把我等名號都說了出來,恐怕是不會錯。」
坐他左首的老者道︰「我們哪里那麼容易被捉?那小子精怪得很,難道就看不出來泗合門是誑他的?」
「黃伯,據說最近老程改邪歸正,專做好事,因此上對于那些坑蒙拐騙的手段,生疏了也說不定。」老者右首的紫衣青年一邊說,一邊「刷」地打開折扇,一臉風流倜儻地搖了起來。
「扇什麼扇,也不看看外頭什麼天氣!」話音未落,紫衣青年的折扇從中裂成兩半,青年似乎毫不吃驚,朝身旁一直未開口的清秀女子拋個媚眼,又把折扇藏進袖籠里。
那清秀女郎不去看他,瞪著霍昭黎,質問道︰「江姐姐說程大哥對待你不能再好……是不是你說要去救人?才害得他不得不去的?」
霍昭黎見她弱不禁風的嬌怯怯模樣,口氣卻強硬得很,已是吃了一驚,更加被她猜中一半,更是驚慌,「我、我是打算一個人去救你們……但是從未對大哥說起過的!」
「你以為你不說,程大哥就不知道?他又不是像你一樣的豬腦袋!他明明知道泗合門動不了我們,還會貿然只身犯難,一定是你的緣故!」清秀女郎臉上表情說著「果然如此」。
「你說大哥他——」他只是因為怕自己一時沖動,跑去被泗合門害了,才明知對方使詐,還去自投羅網?
「不會的!大哥比誰都要聰明,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霍昭黎用力地搖著頭,心中卻又有些動搖。
「他以前沒有不聰明,遇到你之後才越來越不聰明!帶個拖油瓶在身邊不說,還為你這個破瓶子連性命都全不顧了!好了,現在辛逸農一定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程逸岸竟然這麼容易上當!你說,你這除了長相以外一無是處的大蠢貨,他從來沒對人這樣好過,你反倒去害死他。你、你怎麼對得起他?」
霍昭黎怔然不語任她口出惡言,耳邊只回蕩著「你害死他」四個字,臉色慘白。
女子罵得不過癮,手臂一抬,指縫中赫然夾著鋼針,就要向霍昭黎激射過去。
紫衣青年叫聲不好,飛快抽出那把破折扇,「嗖」的一聲,折扇飛到半空中,「篤篤篤篤」四聲,鋼針全部插進了扇中。
青年手一招,折扇像是有人性般地,兜一圈又到他手中。
青年對于女子的瞪視仍抱以一笑,一枚枚拔下鋼針,小心翼翼用手帕包了,收進懷中。
「那可是上頭賜的扇面。」趙姓中年咳嗽一聲,滿臉不贊同。
「值得值得。」紫衣青年仍然是眉開眼笑。
「費家妹子,你先莫生氣,事已至此,怪誰都沒有用。我們須得好好合計合計,怎樣把人弄出來。」江娉婷安撫完費氏女子,轉身對霍昭黎正色道,「霍兄弟,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從未到過泗合門。是為了看他們怎樣處置逸岸,才相約來到這里的。」她見霍昭黎神色如此淒惶,不忍心告訴他,除了那費姓女子之外,其余人都是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霍昭黎听不進她的話,滿心想著大哥是為了自己才到泗合門束手就擒,心中恨不得當下一頭撞死。
「阿彌陀佛,說了半天,菜都涼了,大伙兒先吃飯要緊。」那滿口佛號的飛白居士柯惠招呼過眾人,舉箸伸向面前的一樣素菜。
「居士說得是。今天難得小氣鬼做東,我們可得放開肚子吃才是。」十年一劍莫鑄也跟著將注意力自霍昭黎身上移開,喝了一大口酒。
被稱作小氣鬼的點水蓬萊盧靜之,肥得連眼楮都看不見的臉上,漾起滿滿笑容,毫不留情地大快朵頤。
一時間,除了臨安女子費道清以及被她狠狠瞪視卻毫無所覺的霍昭黎,所有人都低下頭去,埋頭苦吃。
霍昭黎沉默許久,突然開口道︰「江姑娘,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辦?」
江娉婷還未回答,那紫衣青年咬著根雞爪搶先答道︰「等日子到上山去看看咯。」
「什麼日子?」霍昭黎不解。
「泗合門發了武林帖,十二月十四武林大會,要在山上懲處本門棄徒、武林敗類程逸岸,為前盟主報仇,邀各路人士前往做個見證,算來是在十日之後——天下皆知這不過是個羊頭而已,狗肉則是空缺的盟主之位。辛逸農的名頭再響,也不見得整個武林買他賬,因此上又拉了少林與丐幫兩派來撐台面,嘖嘖嘖,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一堆人巴巴跑來,指證惡行的指證惡行,問鼎的問鼎,看戲的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