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黎與辛氏兄妹看得目眩神馳不能言語,石可風大贊一聲妙極,駱逸冰含笑望他。
正在這時,裂帛般的聲音自程逸岸那方傳來。
長衫下擺出現了條大縫。
程逸岸啞穴被封,體內氣流受阻,以致最後一刻沒站穩,出了個大洋相。
程逸岸翻了個白眼,吐吐舌頭,環視周遭面色僵硬、不知該作何表情的諸人,仍像什麼都沒發生般,姿態頗高地一一點頭致意,隨後看定駱廷鸞,笑得挑釁。
盯著地上「野有蔓草,與子偕臧」八個大字好一會兒,駱廷鸞垮下肩,走回到程逸岸跟前。用十分夸張的聲調道︰「啊呀呀,原來是程老弟大駕光臨,哥哥我年紀大了,又忙得糊里穢土,竟沒看出是你,實在對不住!」見程逸岸低頭去撢身上的塵土,他連忙巴結地替他這里拍拍,那里拍拍,不著痕跡把啞穴解了。
「這許多年不見,程老弟真是越發顯得年輕了!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顯是嘲笑他一張女圭女圭臉依然不改,程逸岸用斜眼掃他,「你廢話完了沒有?」
駱廷鸞連連擺手,「好好好,你不說,我也不說!這便進去吧。」
程逸岸將頭仰得半天高,昂首闊步跨進門檻,駱廷鸞跟在他身側導引,滿臉無可奈何。
石可風、辛氏兄妹見鬼似的,眼珠子不停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大惑不解。石可風更是知道他這老友本性開朗,但非在十分親近之人面前,絕不表露出有損「武林宗師」名號的言行,如今對程逸岸的態度,怎麼看都是交情十分深厚的友人,更是覺得奇怪。
霍昭黎只當是這個什麼莊主見大哥露了一手神功,心中十分佩服,因而才前倨後恭,倒是心安理得地跟了進去。
「辛夫人,廷鸞兄他這是……」
駱逸冰笑道︰「師弟小時候,大哥對他有一樁誤會,且因此做了許多滑稽之事,算是落了把柄在師弟手里。大哥大概巴望師弟那時尚小記不得許多,誰知道他竟全然沒忘。」她說起「師弟」二字,語氣十分溫柔,隨即又低下頭,端正了神情,緩緩伸手肅客,「石大人請進。」
駱廷鸞擺下酒席,為石可風等人接風。喜事將近,虛節莊內卻仍是一片平靜,朋友們素知駱廷鸞愛靜,因此都不提前叨擾。石可風若不是被逼著陷害程逸岸,原也是打算到正日再上門吃喜酒的。
駱廷鸞恨恨瞧著程逸岸大快朵頤的樣子,眼珠子都要突出來。石可風與他相交甚久,從未見過他這等模樣,未免好笑,「廷鸞兄不去迎親嗎?」
駱廷鸞回神,恢復一貫神色,「她說迎來迎去的太麻煩,自己過來便好了。中午捎來的消息說,明日早上便到。」
「原來如此。」石可風點頭,「多日不見,馬姑娘豪爽如昔。」婚禮要到明日才行,石可風因此還是稱馬迎霜為姑娘。
駱廷鸞笑道︰「她就是個直性子。我倆上回還說起你,漢水一別,已有兩年未見了吧。常常听說老弟在各地辦案的事跡,名聲可是越來越大了。」
石可風笑著搖頭,「廷鸞兄過譽了。我們吃皇糧的,不過按部就班,尸位素餐而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駱廷鸞仍不時看向程逸岸,神情透著防備與倉皇。
小笛子在集市上吃太多了,剛剛一直拉肚子,如今有氣沒力地躺在客房里,霍昭黎和程逸岸並排坐著,另一邊則是辛氏兄妹倆。
「大哥,駱莊主一直在瞪你。」霍昭黎悄悄地說。
「他愛瞪就瞪好了,關我什麼事?」
「可是……」萬一他這個駱莊主也像別人一樣突然要打要殺大哥的,他們人多得很,豈不糟糕?
霍昭黎想到這里,不禁有點佩服起自己來——果然在外面久了就有江湖經驗,換作以前的自己,絕想不到這些的。
話沒出口就被塞了一塊臘野鴨條,「來都來了,白吃白喝了再說。」
霍昭黎一直想著小笛子生病想著怎樣逃走,席間菜色一直沒心思吃,食物入口,錯愕之後嚼了幾下,眼楮倏地亮了起來。
「好吃!」趕忙再去夾了一塊。
「自然好吃。」程逸岸說得像是自己烹飪的一般,「洞庭臘野鴨天下聞名,再加上辛夫人的精湛手藝,你再覺得不好吃,我倆可真要被扣在這里了。」
駱逸冰眼楮一亮,「師……程兄弟吃得出來?」
程逸岸再夾一塊,懸在半空中看著,「這個味道與當年無異。再者,知道我討厭生姜,不愛吃辣,又喜歡水芹的人,虛節莊內也只有辛夫人了吧。」
「你竟然還記得!」駱逸冰現出又哭又笑的神情。
駱廷鸞突然陰惻惻地冒出一句︰「那可不一定。」
「是嗎?」程逸岸詫異的表情過于夸張,因而顯得十分虛假,「來來來,昭黎。再吃吃這君山銀針雞片!當年有人連雞毛都不拔的,就要做這道菜來顯示身手呢。」
「喂,我後來拔了的!」駱廷鸞臉一陣青一陣白。
「是我提醒你才知道的吧?大哥。」駱逸冰想起往事,掩嘴而笑。
駱廷鸞窘迫地敲著桌子,「反正後來不是做成了嗎?做成就好,你們倆笑什麼笑?」
「是是是,反正燒壞了泗合山的一座山頭,賠錢的也是爹,你橫豎不過被打了幾下板子而已。」
程逸岸接著說道︰「問題是一出來,外頭就已經風雲色變了。」
「死小子,你說了不說的!」駱廷鸞猛地站起身來,指向程逸岸,差一點須發皆張。
程逸岸無辜地眨眨眼,「我說了什麼嗎?」
駱逸冰忍笑搖頭,「沒有。」
旁人更是不知其所以然。
程逸岸望著駱廷鸞,表情上寫著「看吧」兩個字。
駱廷鸞看看程逸岸,再看看許久沒有這般高興的妹妹,捧著頭申吟︰「我是不是注定被你們倆一直折磨?」
駱逸冰眼波流盼,對程逸岸粲然一笑,程逸岸勾起嘴角,猛然瞥見她高高盤起的發髻,嘴角耷拉下去,再也笑不出來。
霍昭黎默默看著三人旁若無人地對話,不禁心生羨慕。
石大人,辛夫人,駱莊主——他們和大哥講話,都是絲絲入扣配合得當。不像他,大哥說的話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听不懂的。大哥一定覺得很煩吧?身邊跟著沒念過書、腦子也不聰明的他。
怔怔地望著程逸岸,心中愧疚不已。忽然間眼前飛揚的眉眼迅速暗淡下來,對面的辛夫人的笑容則僵在臉上。
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一團和氣的場面像是從未出現過般,興高采烈在講話的三人全住了口,低頭默默吃著飯菜。「大哥?」
「嗯?什麼?」
「……沒、沒什麼。」
表情沒什麼兩樣,但是這雙看慣的眼中藏著些別的意味,霍昭黎一目了然。
若他聰明一些,一定能讓大哥的心情立時轉好的吧。
霍昭黎在心中輕輕嘆氣。
石可風默默看著四人舉動,若有所思。
用餐畢,霍昭黎情商廚房幫忙煮了些粥,端去給小笛子。駱廷鸞本是要請大夫過來看的,程逸岸擺擺手說「小孩子欠磨煉,死不了」,主人也只能無奈作罷。
據小笛子听到轉述後的判斷,程逸岸是故意叫他拉到半死,以後好吸取教訓,少吃一點替自己省錢。
第6章(1)
霍昭黎敲門進了程逸岸房中,瞧見義兄有些著急地把什麼東西往懷里塞,也沒放在心上,說︰「大哥,這粥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嘗嘗?」
程逸岸瞟他一眼,「小表吃剩了來給我?」
霍昭黎忍住笑,道︰「小笛子可沒剩下什麼來,是我再問廚房大娘討的。大哥晚飯沒吃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