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緣定韶華 第5頁

作者︰叢闕

長安四年二月。

涼州停留月余,兄與宜得望玉門關而去。塞外春來遲暮,風沙蔽天,然天地空曠,風景奇偉,真能令人忘卻己身憂愁恨苦,獨嘆造化神奇。然征人生活清苦,給養微薄,豪情之外,平添悲涼。

北地女子亦豪放爽利,心中所念,未嘗不宣之于口,奈何愚兄無意,實不勝其擾。雖然,若人皆能直言無隱,則世間再無勾心斗角之事,不亦大佳!如此性情,兄亦竊以為羨。

長安四年五月。

為兄在庭州襄助營建北庭都護府。天候苛厲,版築不易,幸有前輩師長共加參詳,今府邸鼻架已成,體無大礙。

兄近來稍習堪輿之術。近世安宅,首重風水,蓋謂五行陰陽之變事關家業興衰,盼習之有益。兄幼曾稍研周易,與之相輔而生,近日略有小成。

此地為胡人所居,多奇珍異物。賢妹及笄之日將近,關山遠隔,又兼有冗務,不克親往。無以為賀,貂裘一領聊表寸心。另思及賢妹錢物往來之時,算籌散亂,計數多有不便。兄閱古籍時,偶見先人《數術記遺》中有言「珠算之法」,冒昧制成珠算盤,或可使計數從簡,用法另附。此二物並交宜得送至揚州,賢妹不棄為幸。

長安四年八月。

兄自北庭返關內,游五台山,修大殿。偶受一老樵者之邀,至其廬小憩。乃見家徒四壁而婦孺甚多,伐薪所得,僅能糊口,然老丈與家小擊節以歌,狀甚豁達,略無困頓之色。兄問維生艱辛何以仍快慰如斯。老丈言道,能得一屋棲身,而子孫環列盡享天倫之樂,平生之願已足。

予回味良久,心中喟然。兄心中有不得意事,信賢妹早有所覺,始終不加動問,兄常感念。兄離家已屆四年之期,海內漂泊,閱歷增廣,所得財貨亦不為少,然心中郁結,猶不得解。惶惶終日,未卜前途。今聞老丈之言,竟覺豁然開朗。

愚兄家事,其亂如麻,雅不願作室家之想。然若得在青山綠水中結廬而居,效陶潛躬耕之樂,不亦快哉!

……

據說都料匠劉濯始創多跳斗拱,使柱頭鋪作由重拙轉為小巧,屋宇更形精美,因而風靡大江南北,士紳商賈趨之若鶩,同行紛紛起而效尤。

據說劉濯于園林置景亦多有研究,尤以疊石造山取材砌石手法之嫻熟靈活,為時人望塵莫及。且布局多得陰陽之意,妙趣無窮。

據說劉濯一年前已不每日在現場督工了,繪圖之外,只偶爾親臨檢視而已。此舉之後,身價不減反增,往往是一圖難求。圖紙價錢被視為機密,買賣雙方守口如瓶,局外人無從得知。不過必為天價,那是毋庸置疑的。

據說劉濯被朝廷重金禮聘主持建造北庭都護府。將作監欲延攬他入「明資匠」編制,效力朝廷,遭拒後將作少將一路追他到山東道,未得見面,無功而返。

都是據說,他的信里從來不曾講過這些,他不愛炫耀,甚至是有些害怕炫耀,連送份賀禮都叮囑宜得莫在筵席之上。

自己關心的也並非這些。讓她開心的是,兩年多來,他開朗了很多,願將一些心事與人分享。並且總是懷著極大的熱情不倦地學習著,風水之術,珠玉鑒定,機括制造,還有翰墨丹青。不一而足。

聲名遠播,求圖之人絡繹不絕,她雖是外行,也知繪圖甚耗心力,他的作品數量質量已令同業大為折服,竟還能學一些自稱「旁門左道」的物事且有小成,除了天資聰穎外,恐怕還是有幼時基礎在的吧。是有些好奇怎樣的人家會養出他這般人材,既然他不說,當然也就不便多問。

幾年來她自然也非無尺寸長進,但二人走的路,卻是完全不同。

從「姑娘」到「賢妹」,他終于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不以此為困擾,反而會稍稍傾吐內心的想法。這樣一來,原本存在的淡淡思慕反而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兩年前,她會因為他偶爾的來信欣喜不勝,但現在不會了,變得頻繁的書信往來給她更多的,是從賬冊中偶爾抬起頭來的喘息空間。看他的信是一種享受,可以知道各地風情,種種奇聞軼事,彌補她未曾遠行的缺憾。而她的回信則更像是傾吐,述及經商往來,及家中瑣事。現在和他,是真的在以朋友身份論交,以兄妹相稱,也就顯得親近一點。

說穿了,他們倆,其實都寂寞。湊在一起,就為有個說話的人,如此而已。現在想來,反而當初的迷戀有些可笑︰一個近乎虛無的存在,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呢?當年對他的了解恐怕不及現今的一半。小女孩呀,春情方動,就胡亂找個人來寄托。現在,她是個理智的商人了,一旦知道無法得到回報,必定及早抽身。

「你走神了。」是屬于十五歲男孩的喑啞嗓音,「又在想那個匠人?」兩道濃濃的劍眉不屑地上挑,毫不掩飾心中的鄙夷,「哼,女人!」花痴。

她回神,含著笑意地對上他的滿臉難馴,「琚兒,你把王記的供貨清單……」

「我說過,不要叫得我跟你兒子似的!」一疊紙張伴隨怒吼飛來。

別扭的小孩。她微微聳肩,不再搭理他的咆哮埋首清單中。這人,就是脾氣壞。

「你別以為你比我大一歲就可以擺出一副老大的樣子,我告訴你……」

「三姐,娘叫我過來拿些錢買胭脂水粉。」喋喋不休終于被清脆的童音打斷。

「小妹來啦?來三姐這里。」粉妝玉琢的小人兒依言跑上去,在她臉上「啾」了一下。

看,小孩子就要這麼活潑可愛才招人疼嘛。她揚起溫暖的笑容。「真乖。明兒有新布來,到時去找娘幫你挑些喜歡的花色,做新衣服穿。阿琚,你陪錦兒去拿錢。」

「那……我可不可以跟琚哥哥玩一會兒?」

「當然好啊!」無視于王琚眨到抽筋的眼色,她爽快地答應,又得到元錦香吻一個。幸災樂禍地看兩人拉拉扯扯出去。

當初想不到能跟家里人以這種方式相處。

元家在揚州城內算是頗有資財,但人丁單薄。爹本身無兄弟姐妹,白手起家,膝下也僅四女而已,上頭的兩個姐姐早覓到門當戶對的夫婿出嫁。爹早幾年就宣布將畢生的心血交給她打理,沖著算命仙當年那句話,沒人多說什麼。大娘和三娘都是普通婦道人家,沒野心也沒能耐,只要女兒出家時妝奩不菲,家中供養充足,便滿意了。與她雖然冷淡,沒出什麼爭權奪利的事,也算難得,所以爹每當听說哪戶人家因為家產爭奪的事出了亂子,就開始得意洋洋地吹噓自己沒生兒子是一個多麼英明偉大的「決定」。

但這並不意味著一切都那麼順遂——

「三姑娘,老爺明日要請雜耍班來府,讓您給撥點錢好招待賓客。」

「上個月不是剛剛請過嗎?」

「上個月是因為雲起小姐生日,這次是讓跟咱們做生意的波斯商人見識一下大唐的繁榮。」

要見識也輪不到元家出錢呀!元桑嘆氣。這就是元家最大的問題——一個沒事愛擺闊的男主人。也許是年輕時候窮怕了,現在手頭有些錢,就變本加厲地炫耀。宅子要最大的,器用要最精美的,三不五時找些名堂出來揮霍一下,造橋鋪路是不用說,到過年還固定請城里所有老者大吃一頓,發每個小孩三串糖葫蘆。上上個月竟因為隔壁家母豬生仔叫了街坊鄰居來吃飯。揚州城所有的乞丐都會在他固定出門的日子爭先恐後地齊聚元府門口,因為拿到的錢糧夠他們至少一個月的溫飽。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