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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定韶華 第4頁

作者︰叢闕

「別提那件丑事了。還以為是什麼好人家出身的讀書人,許了他也不辱沒我,誰知竟是個都料匠。」不是她勢利,良禽擇木而棲,像她這樣的身份,要挑個合適的人來托付終身,機會可只能自己去尋。

「的確,要找你所想要的那種貌似潘安,才如子建,富比陶朱的人,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幾個。」這是事實。

「總會有的。我都不急。」橫豎是吃人家的,嫁不嫁都一樣,「不提那個。我跟你說啊,你簡直不能想象劉濯笑起來的那種恐怖,明明長得挺好的一個人,竟然單憑笑聲就能把姑娘家嚇暈!上回隔壁李家的二姑娘,被他一笑回去後做了好幾天的噩夢,差點請道士開壇作法驅邪,不過也活該她自己巴上去搭訕……」

有一搭沒一搭地听著雲起口中揚州未婚女子慘烈的倒追史,元桑心思遠揚。

半年來,她其實看過無數次雲起姐口中的笑。爹爹的放任讓她可以自由地出入各種場合,可以看著劉濯一點一滴的進步以至後來左右逢源的創意,當然也見識了名動揚州的恐怖三笑。

看得出來,他本無意令任何人難堪,只不過心中不願打交道又覺得宣之于口過于無禮,才用了這樣的爛招。可見他雖離處事圓通還差一大截,卻也不是冷漠之人。就是這樣,他大多時候做出的一臉木然才顯得分外奇怪。有時候總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怎樣的經歷養成他如此奇異的習性。

她知道自己對劉濯的關注比對其他人多了很多,不像平日的性情。

自幼喪母,懂事起即被當做僕佣,談不上怨懟,畢竟做下人的又不止她一個。只要做好分內的事,便沒有人刻意刁難侮辱,完全沒有必要做出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突然間地位因一個術士之言而提升了千萬倍,大娘三娘姐妹們雖有懷疑卻不敢造次,誤打誤撞作了幾個正確決定後闔府上下更是敬若天人,有點煩,有點不甘願離開那種什麼都不用想只要等著被呼來喝去的生活,而去習慣周圍人的熱絡、上等的睡房以及他人的服侍(自然早被她遣退了),但至少從此她有了更大的生活空間。幫忙采桑養蠶,播種收割,學著讀書寫字,打理商務,一直以來,她心中平靜,活得也自在。

波動自他的微笑而起。他笑,第一次熬通宵畫出滿意的花廳式樣時——次數很少,很淺,但是美麗真實,整個人都因此鮮活起來。

而且很少有人看到。宜得太粗心,走得近的,也只有她了。人人都知道她是爹爹派來的監工,跟前跟後是小孩心性。卻不知道,有一些異樣情懷在她十三歲這年發酵。

可是,他要走了,那麼無牽無掛的,連財物也不取走分毫。多的是人盼他走,外頭的人想把他請到自己家,爹則是怕了附近閨女隔三差五上演的花痴和人鬧劇。可她仍想多留他一陣,待她長大一點點,就一點點。但沒辦法的,他不是會為旁人停下腳步的心軟之人,何況對他來說,她也只是比那些女子無害一點而已,根本不足以左右決定。

屬于都料匠劉濯的輝煌才剛開始,萬千華廈將在他的尺規之下平地而起——他,終非池中之物,囿于一處劃地自限只會埋沒才華。

面對這一事實,她能給的,大概也就只有祝福與支持吧。

為什麼不能讓他對她特別一點在乎得多一點呢?是她不夠好?還是他其實對天下女子盡皆無心?後一個可能性會讓她覺得好很多。如果是前一個,她要怎麼辦?

可惱啊,才十三,就要煩心如此高深的問題,太早,太早。

二遍去來兮

在確定新居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劉濯婉拒一大堆富戶的請托,主僕準備啟程。

卯時正,元員外正擁衾高臥,元桑代父送行。

劉濯仍是一身白衣,高瘦的身形在晨霧中更顯得縹緲不定。

「想好了去何處嗎?」

「應該是逆江而上吧,先去看看楚地風光。」男子眼中木然依舊,但言語間卻似乎多了分中氣。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繼續在揚州營建房舍?」接了這里的訂單,他就可以再留一下了。

「同一個地方並不適合待太久。」有些沉郁的語氣,四周微暗的山水也隨之蒼涼起來。

舟子依約而來,主僕二人上船。

就要走了,然後就不知相見何期……突來的恐慌遍襲她全身。

試試吧,或許、或許會有些希望。心底有這樣一個聲音急急地教唆。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她用最鎮定的口吻說道︰「再過一年半我便及笄了。到時,你——可會來?」

沒有回應。半晌,她睜開眼,迎視那雙漂亮眸子中的些許了然與隨之而起的疏離。于是她知道,自己鬧笑話了。再半晌,只听他沉穩的嗓音緩緩說道︰「不會。但我會請人致賀。」

元桑輕吐一口氣。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吧,否則,心中的失望怎會淡得幾乎無影?但至少她說了,至少他沒有用他的恐怖三笑趕人,至少——

「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他沉思良久,終于微微點頭︰「朋友。」

她開心地笑。雖然像是強求而來,但被他肯定了呢。或許,這樣的定位才是兩人之間更令人欣慰的一種牽系吧。「那麼,來信,好嗎?」她索求著朋友間的保證,故意用一種孩子的天真。

坐在扁舟之上,他不解自己怎會答應與這小泵娘保持聯絡。明明想要一個人毫無掛礙地去闖,卻經不起她冀望眼神的注視。半年的相處,似乎太久,久得讓人心軟心懶。好在完工之後,他一刻不停地走了。

刺骨的江風撲面而來,與北地嚴寒倒還有些距離。

餅些天便是除夕了,他不思念那個北方的家,但畢竟還有一些牽掛的人。

甭身出走,他其實心中有愧,但情勢如此,憑他一己之力又能奈何?總是走一個算一個,避一時算一時吧。

「客官,快開船了,您二位坐穩嘍!」

揚帆,起錨。岸邊的小身影漸漸縮成一個不起眼的點,終至消失。

長安三年二月。

濯月半前已抵岳州,荊楚之地,風光大異,亦多佳勝。月前應當地富戶之邀構宅院一座,圖紙今已繪畢,一切順遂,元君勿念。

長安三年六月。

益州果然乃天府之國,繁華與揚州不遑多讓,商旅熙攘,豪宅林立,蜀錦織造之奇特,非言語所能摹擬。巨賈仕宦為求宮室之美,宗廟之佑,動輒用錢千萬,如是濯在此處生計無憂,堪稱日進斗金。

長安三年八月。

兩月間已構圖五六幅有余,夙夜孜孜,惟恐有毫厘之失,幾無飽食安寢之日。

濯嘗思之,圖出自濯,而使他人監工。此法省時省力,或亦可行。今姑試之。近日正授宜得及本地諸匠人營構之法。

向之君函中問及有否長居益州之意。予閑雲野鶴耳,無心停留一地甚久。近聞黔有儺戲,近巫蠱之術,與向之除儺有異,待此間事了,便欲往一觀。

長安四年一月。

黔中瘴 盛甚,方居三四日,竟染微恙。與宜得抱病還益州,羈縻至十一月方行,水土擾人如此,有勞賢妹掛念。病愈北向而行,天候祁寒,大異淮南。除夕夜涼州城外,與待天明入城之商旅擁爐噓火,把酒言歡。為兄酒量奇差,止飲三杯遂長醉不醒,甚憾。宜得與人高談闊論,至天明方休。雖則未成終夜之歡,然心中甚為快意︰為兄此生,除夕得樂,惟是夜耳。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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