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大家閨秀,那夫人在初時的駭然過後迅速冷靜下來。
不可能的,那人當年過世的時候,她與夫君千里迢迢趕回來奔喪,入殮的時候除了婆婆以外全家人也都在場,人死不能復生,這人應該只是形貌相似而已,畢竟她對他的印象井不十分深刻,細微之處辨不出來也是極有可能的。
想到這里,她在眾家了驚驚的眼神中,噙著客套的笑走到土堆和大獸跟前,有禮地問道︰「敢問這位公子來到府上有何指教?」
盛暑思索了一會兒才搞清楚這婦人的話中之意,「我……那個,大概是來找人吧。」松子大約是認識這里的誰,所以來求援的。看他們的房屋造得那麼大,應該是頗有能耐的人家,不知道能不能幫上意暄。
大概?這人說話好生奇怪。「如此可否請教公子欲尋的是寒舍的哪一位呢?」
「抱歉,我也不知道找的是誰。」那得看松子的反應,「還有,可不可以麻煩您不要把話講得這麼奇怪?我听起來很費力。」「你要找誰」這四個字有這麼難說嗎?拉拉雜雜的一大堆。好在他只是有些不適應而非听不懂。
少婦臉上的僵硬神情只持續了一眨眼的時間,隨即又回復原來的笑容,看得出涵養極佳。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麻煩您把您的……呃……朋友們帶到角落點兒的地方,這些不成材的下人,似乎被嚇壞了。」看來這人是不肯走的了,不過似乎也並無惡意,那就讓他等在這里好了,夫君回來自會處理。
正要轉身,卻听一旁的丫鬟用清脆聲音焦急地喊道︰「大爺,您快來啊,夫人給豺狼虎豹困住了!」
熬人臉上閃過類似懊惱的情緒,美目倏然閃過一道流光,整個人忽而軟軟地往後倒去,盛暑就在近前,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的身子,萬分不解那丫鬟接下來的啼哭︰「不好了,夫人嚇暈了!」
嚇暈的嗎?剛才不是好好的?
包不解的狀況還在後頭。那被喚做「大爺」的儒雅男子正要過來照看妻子,卻被身旁的年輕些的漢子拉住,籟籟發抖的手直指他這邊,顫著聲道︰「那……那是?」
剎那間,時空像靜止了一般,盛暑對上兩雙震驚的眼。
良久,還是他不忍看這兩人渾身衣服吃透了汗水的慘狀,先開口對那名武將打扮的漢子笑著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這人的面上神情如若再焦灼些,活月兌月兌便是他夢里的其中的一張臉。
那儒雅男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嘴角,忽然形象盡大地大喝一聲,之後也不管自己的妻子還抱在人家手里,更忘了還有猛獸環繞在盛暑的周圍,沖上去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順帶著熱淚盈眶。
他的夫人這時「悠悠醒轉」,輕聲提醒道︰「夫君,他……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他們家這位,一般都是一本正經的,但是偶爾會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毛病出現。
「但是,他笑起來和他一模一樣。」裴家老大認真地辯解。
哦,原來這次是事出有因。「但是這並不能改變——」
「將軍!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這廂還沒完成兄弟相認的儀式,那廂又撲來一尊虎背熊腰,越過擋道的「哼哈二獸」,將兩個偏高瘦的身形緊緊收納到自己懷中,嗚嗚咽咽,好不淒慘。
「……已經去世的事實啊。」裴夫人機械化地表述完整句話,發現從自己這個視角看過去,能與她面面相覷的只有一個似乎很可愛的豹子頭。
「夫君,李將軍,你們可以換個地方說話嗎?」她真的不是有心打斷三人痛訴離情的,但是讓她保持這種高難度的姿勢,並且被視若無睹地擠壓在人縫里,真的真的很困難啊。
拜托誰來救救我吧!
于是盛暑莫名其妙地被帶進了這座老大的宅院里,身後跟著讓家丁丫鬟噤若寒蟬的禽獸。主人們視若無睹的反應為裴家上下「膽大包天」的說法再添明證。
「真沒想到你今天回來,還好你以前的房間每天都有人去打掃,否則可真是要手忙腳亂了呢。夫人、從諧,你們先離開一下可以嗎?我們要好好地單獨敘一敘。」
摒退左右,關L大廳的門,裴麒臉上的喜悅和激動之情盡褪,表情嚴肅地向盛署作了一個揖。
「這位公子,適才多有得罪,還請千萬原宥。」
盛暑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一點兒都沒辦法理解外頭的人。剛剛不還堅持認為他是某個人的嗎?怎麼一轉身就清醒過來了?而且說話一個比一個難懂。
「您說得明白些行嗎?我真是听得不太清楚。」
裴麒看他一臉茫然,也知道其言並無諷刺之意,遂將他讓到一邊坐下,端起茶啜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可不可以請教一下你的名字?」
很好,知道要問他的名字就表示他沒被誤認為別人,思及此,他爽快地說︰「我叫盛暑。」
裴麒微微點頭,半閉上眼像在沉思,然後緩緩地道︰「盛公子來到裴府要找什麼人嗎?」
盛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松子帶我來的。」停在「兩代忠良」匾額上的烏鴉「哇」了一聲,以提示裴麒、盛暑說的是自己。
裴麒訝然地睇它一眼,再將注意力轉回到盛暑身上,「它為什麼要帶你來這里?」
盛暑想了想道︰「它大概是要來這里找什麼人幫忙吧。」
「哦?公子遇上了麻煩?」
盛暑皺著眉看向他。為什麼這人的口氣听起來巴不得他出點兒什麼事?
裴麒看他臉色不對,連忙補充說︰「在下只是隨便問問,不瞞公子說,在下在京城也算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人,沒準還可以幫上你什麼忙。」
盛暑向來缺心眼,听他這樣一講也就釋了懷。想起裴府看來是大戶人家,這位裴大爺又很樂于助人的樣子,當下也不欲瞞他,「我是來帶一個朋友回家去的,但是她被關進了牢里,沒有辦法出來。您能不能幫忙救救她?」盛暑說著,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裴麒不動聲色,「你別急,慢慢說。你那位朋友是犯了什麼案子嗎?」
「她說要來替死去的家人報仇,結果把仇家刺成重傷,那仇家好像還是一個什麼大官——」
沒等他說完,裴麒已是臉色大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問︰「你的朋友叫——夏意暄?」
盛暑覺得非常意外,「你怎麼知道?」
「因為,」裴麒幾乎是咬牙切齒,「她謀刺的正是家父。」
「 當」一聲,盛暑手中的精致茶杯落了地。
老天,松子是不是成心害他來著?
天牢。
獄吏將盛暑帶到一間牢房前,恭敬地拱手道︰「公子只有半個時辰的探視時間,有什麼話請快些說,小的先下去了。」
盛暑點頭謝過,迅速轉身,他對著靠在牆壁上的一團灰色身影不確定地呼喚——
「意暄?」
身影緩緩抬起頭來,藏在散亂頭發中的眸子呆滯地對著他半晌,才漸漸有了清明的精神。
「你……你怎麼來了?」意暄幾乎是爬著來到他面前。好幾天沒說一句話,她的嗓子有點兒啞。
看她狼狽的樣子,盛暑心中一痛。
「你明知道我會來的,為什麼還要一個人走掉?」
「我以為,你找不到我,就會回去了。」從清涼村到京城畢竟路途遙遠。現在看來,是她錯估了他的毅力,也小瞧了松子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