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從他自瀾一出現,整個人就魂不守舍的樣子實在是令人十分不爽──
"裴將軍,我記得愛卿今年已是二十有七了吧,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此話一出,就被幼瀾拋了個大白眼。哪有皇帝這樣的?就算是家宴,也不能開口第一句話就過問人家的私事啊。
朕這是在關心臣子的家庭幸福啊,齊家之後才能治國平天下,問一下有什麼關系?
反正不要再說了。
好啦好啦。
瀾兒和皇上……很好。比他想象中的還好。
夫妻倆用眼神交流,坐在下首的裴麟不能全懂,但其中的親密無間,卻是表露無遺。
帝後恩愛,天下皆知。雖然皇後至今僅出一女,因為有了皇帝的深情厚愛,地位始終不曾動搖,後宮一夫一妻的奇跡,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知道,瀾兒這樣的女子斷不會為了世人的眼光去偽造什麼不實的跡象。皇上確實沒有給她壓力,反而讓她隨著歲月的淬煉變得更為光彩照人。那一直讓他心心念念的靈動慧黠啊,如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從未屬于過他。
強抑心中苦澀,他笑說︰"啟奏皇上,臣未曾婚配。"
褚詵自是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眷戀與黯然,用一種很感興趣的口吻說︰"哦?這卻是為何?裴卿少年英俊,屢建奇功,不日便要接手遼東都指揮使一職。如此條件,難道竟沒有哪家閨秀傾心?"
裴麟抬頭,望見一雙咄咄逼人的眼──哈,原來,皇帝吃醋了。
能讓一國之君感受到威脅,裴麟啊裴麟,你本事不小!輕輕搖晃杯中液體,他在心中自嘲。
"臣只是無心于此罷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下一刻,他被皇帝的驚叫引得抬起頭來。
"啊──"
只見他一臉痛楚,同坐主位的幼瀾則鎮定地說道︰"皇上您怎麼了?要小心啊!"
"你竟然踩朕的腳!"褚詵勉強作出一臉笑意,向裴麟舉了舉杯,用只有兩人听得見的音量抱怨。
幼瀾不理他,不動聲色地蘸了酒在桌上寫下"閉嘴"兩字,然後面朝裴麟展開笑靨。
"裴將軍這次入京,預備停留多久?"
"啟奏皇後,臣此次晉京述職,準備住半個月,順道看望家父以及在京供職的一些叔伯。"裴麟的父親曾任越州都督,與進封魏國公的樂絳同守一地,交情甚篤,現在二人都在京城。
"半個月?太短了吧。上回新皇即位時邊關吃緊,卿家未曾入朝觀禮,陛下與哀家都十分遺憾。現下邊關寧靖,不如就多呆幾天,好好陪陪裴老將軍,趁此玩賞一番京城風物。哀家與將軍多年未見,也應該找機會來敘敘舊。"
讓他呆半個月都嫌短了?還敘舊?絕對不可以!一旁被"禁言"的褚詵連連在桌上畫叉叉請愛妻收回成命,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裴麟正在沉吟,卻听得褚詵說道︰"皇後,裴將軍重任在身,滯留京師,恐怕不太好,我看……"
說到這里,被幼瀾杏眼一瞪,就自動收了聲。
見此情形,裴麟忍不住失笑。
這是金殿之上那個威風八面的皇帝陛下嗎?他對瀾兒除了喜愛之外,似乎……還有點懼怕?
拋開個人因素不談,眼前的情景,十分有趣。
"裴將軍意下如何?"
"謹遵皇後吩咐。"
裴麟如願看到褚詵敢怒不敢言的哀怨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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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大手自背後抱住縴細的嬌軀,面頰摩挲著光滑的頸項。
埋首奏章間的幼瀾絲毫沒有受驚嚇的樣子,只平靜地說︰"今天下午怎麼這麼有空來鬧我?不練功嗎?"
沒有達到預期中嚇人一跳的目的,褚詵悻悻然站直身子道︰"嗯。朕花了一年時間終于自行揣模出一套內功心法,所以要歇幾天來犒賞自己。"
"哦。"她淡淡地應道。
褚詵對她的冷淡習以為常。沒辦法,無論怎麼誘導怎麼勸說,幼瀾總是對武學提不起半點興致來,一如他對朝政的感受。
"瀾,要不朕也來看一些奏折?這樣速度會快一些。"
她不自覺地身體一僵。
"快一些?要快一些干嗎?我也沒別的事好做。"
听她這麼一說,褚詵心中更是愧疚,他總是把正事扔給瀾去做,讓她忙得分身乏術,自己卻不務正業,什麼忙都不幫。
"你一個人沒別的事好做,咱倆在一起就不同了呀。可以去賞花,去垂釣,去品酒……"
幼瀾听得笑了出來,"你?你去賞花垂釣品酒?算了吧。上回為了顯示你所謂雄渾的掌力,把滿園子的花都掃到地上還不夠,還一朵朵震得稀巴爛,好好的御花園弄得像是命案現場;再上回釣魚竟然不帶釣竿,一把石頭飛出去整個魚池里都是翻白的尸體。品酒那次更夸張……"
褚詵頭痛地拍拍腦袋,"好啦好啦,你就別再歷數朕那些見不得人的丑事了好不好?"
慘的是並非每回出丑目擊者都只有她一個,賞花那回一群跟在背後準備了好幾籮筐應景詩文想借機得到賞識的翰林學士一個個想笑又不敢憋到內傷,年紀大點的則直接口吐白沫昏倒了事,好好一個為了表示當今皇帝很有涵養的游園會慘烈收場。
"所以說呢,萬歲爺您沒有那種吟風弄月的天賦,這種附庸風雅的點子還是少出為妙啊。"她口中調侃,筆下卻自不停。
他似乎也不以她的貶損為意,說道︰"那好,咱們不稀罕那些酸儒的玩意兒。要不……"他低下頭湊到她耳後,輕輕地呼出一口熱氣,滿意地見她耳垂上的細小寒毛倒豎,"要不咱們好好地親熱一番,嗯?"
輕言細語使得幼瀾渾身一陣酥軟,"你……"
"就這麼說定了,來,咱們把活計趕一趕!"褚詵說著隨意拿起一本奏折便要翻看,卻因她出乎意料的反應而怔在當下。
"瀾,你做什麼?"盯著空空如也的手,他難以理解。並不是說幼瀾的手法快到他都來不及防備,而是她的行為真是太奇怪了!
疑惑地注視手中硬生生搶過來的奏折,她也被自己嚇到。
她在干什麼?竟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奪過本就屬于他的東西?她幾乎不能解釋為什麼看到詵像是要翻看奏折時自己心中那樣嚴重的排拒,下一刻,在能用理智思考前,她就將之搶到了手中。
她是在怕……詵的介入?
有什麼好怕的呢?他是好意不是嗎?她處理政務時並沒有什麼缺失怕他知道的不是嗎?事實上,他本就該介入甚至全權掌握的不是嗎?
她的原意只是在幫他的忙,絕非佔有,她應該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啊,詵要看,就盡避看,就算他不看還是要將其中的內容告訴他的。那為何在他拿起奏折的瞬間她會如此忐忑心焦,就像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奪一般?為何會有不假思索的反應?
不知不覺間她竟將這些奏折當成了自己的東西,詵可以知道內容,但作出決策的,卻必須是她──而這些奏折、這些決策,代表的正是大齊王朝的最高權威,全國上下命運之所系!
她怎麼會在想這麼可怕的事?
"啪"的一聲,奏折落地。
"瀾,你怎麼了?說話啊!"他輕拍她的雙頰連聲呼喚,無暇顧及那份或許與她的異樣甚有牽連的奏折,實在是慘白的臉色令人太過擔憂。
她仿佛從夢中驚醒,對上他關切的神情,壓下突如其來的驚恐與愧疚,笑道︰"沒什麼,大約是听到你竟然良心發現準備減輕我的重擔,以至過于興奮。來,這些奏折分你看,這些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