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胡子碴!
痛!嗚嗚……哇!
"她怎麼了?"
"不知道。"褚詵夫婦看著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女兒委屈地撇撇小嘴,又練起了嗓門,莫名所以。
不管她,繼續談判。
"只要你不要再把事情推給我跑去玩你的愛好,我就可以分配出足夠的時間照顧女兒。"這句話,她是帶點火氣說的。
懷孕期進入最後兩個月以後,他們的生活形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褚詵明顯減少了練功的時間自行處理大部分政務,而她則停止批閱幾乎所有奏章的工作──在他以太子身份監國的時候,這些事就是她在做了──專心對付生產。
然而坐完月子(當然她坐了長長兩個半月啦)他老兄就迫不及待地將事情又推還給了她。說是要自己養女兒,可除了下朝後到午膳前那會兒,就只有在晚膳時才能見到他,批奏折照顧歡兒的事,到最後都落在她身上。
"朕不是玩,武學之道,博大精深……"褚詵只要一提起武學,就會失去了任何听弦外之音的敏銳。
"我不要听你說這些。你跟姜濤說得夠多了。"姜濤是御前侍衛副總管,三十多歲,也是武痴一名,對褚詵崇拜到了家,"你既然這麼有空去練功,為什麼就不肯多花一點心思在治國上?"
"朕有你啊!"她近乎質問的語氣讓褚詵的自尊心頗感受傷,但畢竟是自己比較理虧,仍是賠著笑努力拍馬。
"你有我?虧你說得出來!這天下是你褚家的,成天忙里忙外的卻是我。是我在批閱奏折再幫你理出頭緒,我想好對付夷人和籠絡大臣的計策讓你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坐享被人稱贊的風光。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多來躲在你背後有多累?萬歲爺您倒好,躲在練功房里坐享其成樂得清閑,研究你那些所謂的博大精深。你搞清楚,我是皇後,分內的職責只是執掌後宮,現在卻變成我什麼都管,你什麼都不管,這公平嗎?"幼瀾越說越義憤填膺,壓根沒注意低頭搖晃著女兒的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靜靜地任她說完,褚詵仍是低頭沒有接腔,大手輕輕拍著女兒,不知是在克制怒氣,還是醞釀回駁的言辭。
褚詵進來時宮女們就自動退下了,他們一向不習慣夫妻之間說話還有人站在一邊听。偌大的空間里,就只有他們一家三口,褚歡微弱的哭泣是惟一的音響。空氣莫名緊張。
幼瀾緊緊咬著下唇,說不上來心里什麼滋味。她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但還是克制不住的懊惱──她從沒用這種口氣和他說過話的,怎麼會突然那麼凶呢?明明好好說也一樣啊。他現在肯定氣昏了。
兩人都站在原地沒動,情勢繼續膠著。
"呵呵。"
這時,玩著父親衣裳的褚歡卻搶先一步笑了出來。她這一笑,褚詵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原本的怒氣消弭無形。
"你說的朕會好好想想。你坐一會兒,朕帶歡兒去訥弟那兒,用了午膳再回來,你別忙到忘了吃飯。"說罷,他朝外面走去。到了門口,他突然轉過身,皺著眉丟下一句︰"幼瀾,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有什麼煩惱嗎?"正經的口氣,沒有嘲諷的意思。沒準備听她的回答,他走遠。
她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怔忡出神。
他們沒有吵過架的。以前他逗她或者她氣他時,都只是抱著玩笑的心態。偶爾的口角都是嬉笑著帶過,沒有人會在事後計較,但是這回,好像不太一樣了。
詵說得沒錯,最近的她一直都相當煩躁,以至于宮女們有時都戰戰兢兢地惟恐動輒得咎。她們不了解以前的她,最多以為皇後有時候脾氣會不太好。但詵知道得太清楚了,她一直都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她自己也不清楚,總是會有一種沒來由的恐慌不時竄上心頭。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麼?
心亂如麻,怎麼也理不出頭緒來。她忍不住坐到幾案後頭,開始批閱奏表。轉移注意力,至少能讓她一時忘記不愉快。
倒是不必擔心晚上該怎樣面對詵,他不是那種不高興就臭個臉讓人家陪著一起難受的人,他會記得提醒她吃飯,就說明還沒到很嚴重的地步。
這樣想,會不會很賴皮?
她處理這些事情的速度一向很快,一個半時辰下來,工作就進行了一半。感到有些累,擱下筆,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陰霾一掃。
丙然是她比較厲害,像詵前陣子咬牙扛下責任的時候,每天都是愁眉苦臉的,偶爾有棘手一點的問題,就一籌莫展地來求救。也不知道是他真的不會處理,還是出于對她能力的依賴?
她有些得意地想著,下一刻,全身繃緊。
問題似乎就出在這里。
她已經越來越習慣于批閱每日的奏折,好像那本來就是她的責任。在詵出于體貼接手"她的"事情時,她心中的失落感遠遠強于得到放松的愉悅。她抱怨詵最近又將事情丟給了她,卻忽略了其實是她從詵手中接過御筆說︰"我來好了。"每當解決了一個難題,每當在簾幕後听到大臣們對其實是出自她手的詔令大加褒揚,那種滿足感,簡直不輸夫妻之間纏綿到極致的歡愉。
難道說,她已經把這當成她生活的一部分,再也離不開了嗎?一如詵離不開他的武學。
這樣的發現讓她心驚。
若是如此,她有什麼資格埋怨詵不務正業?她不也一樣越俎代庖且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想象不出如果詵真的放棄了他的武學修煉,潛心政事,她又該如何自處?
當她再也沒有資格握著這支御筆不放,當她再也沒有理由在無人知曉的簾後听唇槍舌劍的朝臣激辯,她還能做什麼?每日里等著繁忙的丈夫回宮,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捧著死氣沉沉的書本在深宮里老死嗎?
不,她不止能做那些。
是的,她明明可以做更多,處理軍國大事她不輸任何男兒,何必劃地自限于一方狹隘?
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詵和她各得其所,她幫詵贏得了帝王不可能有的更多自由,詵則提供她一個展示才華的機會。天下仍是褚家的天下,她只不過幫忙而已。
如此而已。是吧?
第七章
幼瀾對褚詵的規勸越來越流于形式,大多數時候反而比較像是撒嬌般的抱怨。松了口氣的當然是褚詵,有了時間精力上的保證,他開始了融各家之長自創武功的計劃。投桃報李,他毫無異議地在歡兒滿四個月時將她交與女乃娘照顧,不過跑去看孩子的頻率驚人就是了。
當然,舉凡需要面見臣子的事,還是由他出面的。幼瀾有時生起氣來懲罰他的方式就是"漏講"奏折中某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以至于他在第二天的朝議中鬧個大紅臉。所幸他乖得很,惹惱她的時候並不多,所以他們的"合作無間"一直未曾穿幫。
而今天要接見的這位,她非但三番五次提醒此人要來朝見的事情,而且規定下了朝之後務必很有誠意地賜宴華元宮犒賞人家的勞苦功高。
甭猜,就是官拜遼東副都指揮使的裴麟裴將軍,據說是皇後娘娘最要好的青梅竹馬──曾經,只是曾經最要好,褚詵在心底糾正。
因為算是以皇後名義辦的接風宴,出席的就只有褚詵、幼瀾以及裴麟三人,並不甚拘禮,所以氣氛一直輕松。褚詵才不會忘記眼前這位一身甲冑卻難掩俊雅斯文之氣的年輕臣子以前對瀾頗有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褚詵貴為一國之君,當然有的是器量原諒他的年少無知,反正都老夫老妻了,還怕老婆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