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的那麼少我的卻那麼多?你看得明明比我快的!"
"是嗎?那我看完再幫你看好了。"看奏折這種事,本來她就比詵合適對不對?看,詵也說她比他快。
既然反正要幫忙看,為什麼要把多的那份給他呢?她剛才的解釋也很勉強……褚詵出神地看著奮筆疾書的妻子,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從他心中升起,還沒來得及分辨,就倏忽而逝。
氣氛又恢復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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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侍郎裴重府邸。
花廳內,一身常服的幼瀾與裴麟相對而坐。
"其實您不應該經常來這里的,會有人說閑話。"雖然左右無人,但裴麟的語氣中還是帶著生疏的恭敬。她,已經不是能任他呼喊瀾兒的越州少女了。
"什麼閑話?我一向視你為兄,難得你來京一趟,怎麼能不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他鄉遇故知呢,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
"皇上也會不高興……"他可沒忘了當日宴會上陛下的明顯表態。
"他不高興隨他去!我行得正坐得直,人家說什麼他也不會真信,只不過偶爾吃吃飛醋調劑一下生活。別理他!"說完,不著痕跡地看了對面的人一眼。
裴麟明知無望的心情更加黯淡。他本以為自己對皇上而言,至少會是個小小的威脅的,原來,那只是他的自以為是呵。
生活的調劑?瀾兒,你何苦說得如此直白?苦笑著看向她若無其事的閑適神態,他收斂心神,將自己當成一個純粹的旁觀者,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幾日來的好奇︰"皇上好像有些畏──不,尊敬您?"
她每次談起皇帝時自然平和的語氣著實讓他吃驚不小,她的口吻,好似只是尋常婦人在提及自己家"那口子"那樣平常,那樣對等,但問題是她的"那口子"可是一國之君啊,可以這麼……輕慢嗎?就說他溫良賢淑的母親吧,縱使夫妻恩愛,也從來沒這樣說起過父親,總是一口一個"老爺",還自然而然地帶點敬意。
他們兩個,平日里到底是怎麼相處的?無論如何,總不會是百姓心中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夫為妻綱"就是了。
"哎,咱們只是在閑話家常而已,你別說得他像我兒子似的好不好?直接說他怕我不就得了?"她拈起一個果子放進口中,暗笑他的多禮。官場上打滾的人總會漸漸變得言不由衷,想不到連鎮守邊陲的將領,都逃不開這種習氣。
這麼久了,她還是不改少時的率性啊。裴麟微笑不語,眼中卻是無限追懷。
嚼完果子,幼瀾露出神秘的笑容,"他怕我,是因為我掌握了他的弱點啊。"
雖然好奇,但了解太多對自己也並無好處,所以他半調侃地說道︰"就是因為這個'弱點',讓皇上不敢納其他妃嬪,專寵您一人嗎?"
沒想她卻非常認真地回應︰"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不納妃,跟任何事都無關。我們只是很確定今生今世心中只容得下對方罷了。"
裴麟大受震撼。本該是情人間濃情蜜意時才會立下的甜美誓約,自她口中道出,竟不見嬌羞,只是無比的自然。所以,這不是什麼甜言蜜語,而是她與皇帝,都結結實實認定了這件事!怎麼會有人愛得這般篤定,這般理所當然?思及此,裴麟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嫉妒、羨慕、驚訝、欣慰,哪個多一些。
"沒有人有微詞嗎?"對于平凡人來說,這是個十分可笑的疑問,情之一字,關乎兩人而已,但他們不同,國之父母,多少雙眼楮在盯著瞧,一舉一動都必須是足以垂範天下的中規中矩,否則就得等著受悠悠眾口的指責。
"怎麼沒有呢?"尤其是在歡兒出生以後,"朝臣以皇朝必須有嗣為由要求選秀立妃的奏折不知被我們留了多少。最後是廷爭,詵──我是說陛下,只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啞口無言。"她又嗑開了一顆瓜子,等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條斯理地公布答案︰"他說,鄭氏前鑒不遠,朕不敢重蹈覆轍。"回憶著當時的情形,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愛戀讓裴麟難以坦然。
那時候詵是帶著笑說這句話的,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原因,卻使得群臣變色,前太子妃鄭氏因妒誤殺太子的往事歷歷在目,後嗣重要,當今聖上的性命安危更加重要,皇子可以讓皇後慢慢生,反正來日方長。皇後或者哪個妃子真把皇帝給"卡嚓"了才嚴重。所以自此之後,沒有人再提選秀之事。裴麟了然而笑,這確實是最好的理由。當年鄭氏的事震驚朝野,他在邊關也知之甚詳。褚詵此言一出,當然威懾力十足。
幼瀾又續道︰"不單是朝中大臣,連父親也因為新皇即位後我不肯讓三姐進宮而甚為惱火,前年終于完全失望,讓她嫁人了。"她與娘家本就情淡,現在幾乎是不太往來。她沒有以德報怨的胸懷,將父親接進京城,封個國公的虛餃,已算是仁至義盡。
"兄長倒是很高興。"幼瀾的三姐夫正是裴麟的兄長裴麒,現任巴州太守,兩家早就定了親的,也難為他竟然不怪樂家的利欲燻心,將婚事延宕了這許多年。
"麒哥應該很喜愛三姐吧。"以己度人,她心中也盼二人婚姻美滿。
裴麟欲言又止。
算了,瀾兒現在過得很好,他們也只能以兄長的身份給予祝福了,何必徒尋煩惱。
"不說這些了。麒哥你明日就要回去,東北情勢險惡,務必一切小心。還有,切勿為國事誤了家事啊,有什麼中意的姑娘,也該定下來了。"
這幾日下來,她不是沒發現裴麟眼中仍未消褪的情意,除了感動以及愧疚,她不能也不願給他其他。惟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讓他明白這個事實。
她對裴麟,沒有過兄長、家人以外的感覺。
除了十三歲那一年的求婚外,裴麟在當年進京選秀前夕還提出過私奔之議。那時候走,最多父親再找三姐頂替,不會鬧得太大。她仔細考慮過可行性,最後還是拒絕了。
從她懂得男女之情起,便一直知道裴麟對她的特別,跟他在一起,無論如何,都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而進京,卻由于先皇的年事已高與自己不善鑽營的個性,注定了一旦入選,便是一場悲劇。裴麟是好人,在得不到回報之下,就算心中有怨也不會輕言分離,放她一人孤苦無依。正因如此,她更不能無恥地去利用他的感情。與其草率決定使得兩人將來成為怨偶一生抑郁,還不如離開,讓她一人去面對無限的未知與可能。
當時或許只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喜歡上他的可能。但在遇到了詵之後,就知道了男女間的喜愛與親情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她不會因為裴麟的注視而臉紅心跳,她不會因為與他三兩日的不相見而不停思念,她不會想象兩人白發蒼蒼時相依相偎的模樣……
所以,裴麟只會是很親的兄長,很好的朋友。她從沒跟詵提起過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她或許沒事,裴麟可不一定逃得月兌他公報私仇的伎倆。想象著他暴跳如雷的樣子,她微微地笑了。
無論事情如何變化,相信她和詵會在一起,一直。
"我知道。"裴麟心中悵然,相聚不過一月,竟又要天各一方。他忽地想起一事,"皇後,有件事,問出來或許逾矩,但臣心中疑惑,很想得個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