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綾湖的湖水彷若收攏了整片藍天,澄亮晶瑩猶如地面上的一顆珍珠,深藏在蓊郁密林之中,在蒼墨群山的雲霧之間,幽靜如詩、美麗如畫,宛若人間仙境、世外桃源。這里是綾兒生前最喜愛的地方,所以他將她的遺體葬在此處,因為害怕觸景傷情,承受不住思念她的心而真的隨她而去,每年他只敢在她的忌日時到此追念。
他踏著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進綾湖岸邊,遠遠的,他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坐在岸邊。
那背影、那神韻——綾兒?可能嗎?不,不要開玩笑,他經不起這樣的玩笑!綾兒已去世多年,而且還是他親手葬下的,她有可能會死而復生嗎?或者,他看見的是她的幽魂?
他沒發現自己的腳步變得急切,是幽魂也好,若能再見她一面,他再無所求,他已經受夠了這般天人永隔的悲痛。他懷著期待卻又害怕落空的矛盾心情越走越近……忽然那白衣女子微偏過頭。
幾年前的某一天,她邊想著事情邊往龍家莊園的後山走來,原本在這片人間罕至的林外她就該折返了,但像是有什麼人在呼喚她,她便舉足走進了林子。越深入林子,她就越被這里卓絕的山光湖色給吸引,這里的靜謐安詳讓她久藏的憂傷不再壓抑,月兌去在龍家大宅強撐著的平和表相,在這里她可以盡情哭泣,不必擔心那早熟的稚兒發現她的哀淒。
湖面有只白鳥飛掠而過,她微偏頭看去。
「你在這里做什麼?」混雜了失望與怒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雪衣嵐回頭,因為十分詫異听到那個永遠不會錯認的聲音,竟然會出現在此而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愣愣的站起身望著那越走越近的高大身形,忘了該開口說話。
他瞧見了她臉上混雜在困惑錯愕中的落寞與斑斑淚痕,歉疚感倏地攫住他,他知道她會變得如此的原因有部分該歸咎于他,但他決定不予理會,他在意的是她不該出現在這里,這里不是她能來的地方——即使她是為龍家生下唯一子嗣的女人。
「你馬上離開這里!並且永遠不準再踏進這里一步!」他再次大聲說道,不管她為何會在這里,她必須立即離開。
「為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問出了話,直到她看見他微愕的表情才發現到自己竟然回嘴,她羞愧的低下頭道︰「對……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說著,她倉惶的福了福身,趕緊快步離去,在淚水滑落之前。
夏葵迷蒙的睜開眼楮,眼前漆黑一片,她咕噥了聲,翻身繼續埋頭沉睡。
龍尚?看著漸跑漸遠的白色人影,深深嘆了口氣,他其實不喜歡看見她,她與葉綾的神韻太像,方才的錯認就是因為如此,每次看見她就會令他憶起摯愛的亡妻,每每扯痛他的心肺,他的靈魂早在幾年前就已隨著葉綾死去了,無論是誰都無法拯救他。
雪衣嵐是一個溫順的女人,听話又不會亂嚼舌根,但她也軟弱與怯懦,讓他每每感到無奈心煩,如果不是她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驚羞柔弱的模樣,也許他就不會這麼不喜歡見到她——但她就是。
他深知她是這樁婚姻最無辜的受害者,他至少還能夠從這樁親事中得到龍家的子嗣,盡他身為人子的責任,不必落得無後為大的臭名。但她呢?她卻因而必須獨守空閨數年、甚至數十年,所以他吩咐龍家的總管盡可能滿足她,無論她想要什麼衣衫華服或者珍珠首飾都盡可能如她所願,但她進龍家的數年來卻未曾要求過什麼,連一支發簪、一點水粉都不曾……
也許,龍家真是虧欠了她,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這樁婚事彼此都不必付出感情,她只是承受了太多寂寞,如果她想離開龍家,他絕對會成全她,並會供給她一生都不虞匱乏的金錢物資。
龍玄驥睜開眼,望著滿室的漆黑。
最近他開始作這些夢,每每讓他在半夜驚醒而無法成眠。
他沒有開燈,坐起身下床點了一根煙,但沒有抽,他原本就沒有煙癮,他只在極需鎮定心神的時候才會點煙,然後看著煙絲緩緩燃燒,思索著接下來的步調與計劃。
☆☆☆
他們遲到了。
龍玄驥半靠在車旁等候夏葵與龍韜,他的下班時間比學校晚,剛好夏葵幾乎每天放學後都還要留在學校教空手道,而龍韜在龍家訓練課程的地點,隨著他的轉學而被調往學校——其實只是家教老師隨他轉移陣地授課而已,所以三人都在差不多時間回家的情況下,司機的工作他自是推卸不掉。
但是夏葵每天晚上到醫院看護夏文罡時,還是自己騎機車往返,她的理由是那樣較方便,不必在照顧夏文罡時還得顧慮到他。即使心里有點替她擔心,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現在距約定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分鐘了,夏葵或龍韜都還不見人影,是出了什麼事嗎?
「大叔,大叔!」一個小學生的叫喚打斷了他的擔憂,「請你……請你趕快……趕快……」小學生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指著某個方位,一手又急又慌的拉著龍玄驥的衣袖,似乎是想要他去做什麼事。
龍玄驥毫不猶豫的跟著他跑,一邊跑一邊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同學他……他出事了……請你……」小學生的臉上滿是恐慌,語不成句。
「沒關系,你慢慢講,我會幫你的。」龍玄驥溫和的安慰他,他們跑進一條巷弄,看見另一個小學生倒趴在地,龍玄驥放開小學生的手,率先跑過去察看。
他蹲下想將面朝地面的小學生翻過身,「你還好——」才踫到他一只手指頭,小學生立即俐落的翻身跳起,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
龍玄驥微蹙起眉,從容的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狹窄的巷弄中顯得氣勢不凡,他不動聲色的掃著從巷道兩頭圍向他的一群小學生,約莫十來人,帶頭的塊頭較為壯碩,每人還拿著一支木制球棒。
「你就是龍玄驥?」帶頭的小學生雙手環在胸前,開口確定沒找錯人。
今天是穿便服的日子,如果不是小學生們的衣著打扮看來整齊干淨,他會以為遇上的是校園里的黑道學生,將他騙來此是打算搶奪他的財物。但他們明顯不是,所有人對他全是一副厭惡與挑釁的臉色,仿佛只要確定他的身份後就要對他展開一場私刑,讓他頗覺納悶。
龍玄驥堅定的點了下頭,他不會因為對方是一群小學生就因此輕敵或放松戒備,但他也不會任自己一直陷在混亂的情況中,他一向是那個掌控全局的人——除了在遇上他的兒子和現任妻子時。
「如果不是誤會,那可否讓我知道造成這般情況的原因?」龍玄驥不亢不卑、堅定自若的開口問道,不凡的氣勢讓一群小學生心里一陣畏縮。
但想起他們的目的,一個小學生沖口喊道︰「如果你是龍玄驥那就好辦了,我們不能原諒對夏老師不好的人,既然你和她結婚了,就該好好珍惜愛護她,可是你卻一再冷落她,除了接送你兒子上下學的這段時間與她相處外,你根本不曾正眼看她,我們要替夏老師教訓你!」
龍玄驥聞言眉頭緊蹙,「你們是從哪里得知這些事的?」其實答案很明顯,他只是不能理解龍韜為何要如此設計他。
「你管不著!」又一個小學生道︰「你必須發誓會好好對待夏老師,否則我們不會善罷某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