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曦愣住了,一半是因為沒想到嗣衣會回她的話,另一半原因則是嗣衣好似說出了她看不透的盲點所在。
她仔細想了想,才又道︰「我不想拖累他人。」尤其是像沉默這種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的摯友。
她太隨性,總累得旁人代她受過。有機會補償的話還好,偏偏她知道自己有時挺粗心的,壓根兒沒注意到旁人的犧牲。
「是怕別人拖累了你吧。」她不說明原委是因為不想讓三嫂知曉嗎?還是單純想提防他這個陌生人?
嗣衣語中飽含的譏誚令曲曦有絲窘迫,一時接不上話。
怕別人拖累了她?也許吧,只要有旁人在,她得分神去照應,或者是反過來給人添麻煩,這樣彼此牽絆有什麼好處呢?,如果一個人就能活得好好的,干麼要拖著另一個人自找麻煩呢?更別說是一大群人了。
「自私。」嗣衣口中驀地冒出這個字眼。
「什麼?」她沒听錯吧?
「那也算是一種自私。」嗣衣補充原來的語詞,成了完整的句子。
他這是在批判她嗎?曲曦的表情明顯不以為然,開始準備要反擊。
從曲曦的表情他便知自己的說法並不被接受。「我知道了,就送你到這兒吧!」嗣衣指著地圖上一個據點。「就這樣了。」
就這樣?她以為他還會跟她爭論上些時候的。端詳著嗣衣,曲曦這才發現他左手微揚,嘴唇掀動,但卻听不到他的話聲,倒是門外傳來一陣寨奉。
「你剛有說此干麼嗎?」曲曦懷疑的問,以為是自己耳力不濟。
「沒事,兩只死耗子而已。」莊里總有一些熱心過頭的人,自以為是的恣意妄行。
他與她不過才認識幾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眾人憑什麼以為他和她之間會發展出愛情?
雖然說不出他對曲曦的感覺,但有過一次經驗的他自認至少可以分辨出那不是愛情。
那……他對她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看了曲曦一眼後,「就這樣。」還是保持原議。
曲曦原以為她和嗣衣算是已建立良好關系了,沒想到現在嗣衣又是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令她好生挫敗。好在她不是那種受打擊後會一蹶不振的人,略微調整呼吸後,她就恢復正常的心情。
曲曦正打算要告辭,卻見嗣衣從櫥櫃一個小角落里拿出一卷東西,遞給她。
「你看得懂這個嗎?」
「是什麼?」曲曦納悶的接過。
嗣衣不語,給了一個「你看了就知道」的眼神。
質料是羊皮制成,從上面的色澤及斑駁情形來看,可以想見完成已有一段時間。通常,只有地圖會做這樣的處理……不會吧!難道是藏寶圖?當然,曲曦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是……琴譜。」將圖卷完全攤于桌上,曲曦眼楮看著,嘴里跟著哼出曲調,時而展眉,時而蹙額,似乎有點疑惑。
意識到自己失控的言行,嗣衣已趁剛剛轉身取物時平復情緒。「你能將這首曲子重現嗎?」他一反方才冷漠面容,略帶期盼的望著曲曦。
「你能告訴我這曲子打哪兒來的嗎?」實在是曲風太怪異,上面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符號。不是當代的作品,這點她可以確定;如果是古曲的話,也超過她所認知的範圍。
「我母親留給我的紀念。」嗣衣並沒有再加解釋,是不想多說,也是因為根本所知不多。
「那你應該听過嘍。」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我母親經常彈琴給我听,但我只記得……」嗣衣突然眉峰一蹙。「總之,我非常盼望能再听到一樣的曲調。」特別是最近這些日子,嗣衣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原來是母親的遺物啊!
曲曦知道嗣衣也是孤兒,卻不曉得他仍存有對母親的記憶,想必神農莊主收養他時,他已經不是年幼無知的孩童了吧。
「那天你吹的那首曲子,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我猜想,也許你會知道。」嗣衣其實並不曉得自己是否真期待曲曦給他什麼確切的答案,但他很確定他喜歡和曲曦在一起,就光是听曲曦講話,他都有一種……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直至今日,他仍模不清那是什麼。
即使和她只認識了幾天,相處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但就某個層面來說,嗣衣卻覺得他們熟悉的程度甚至超過相識數年的老友,該算是緣分吧!
這解釋雖籠統,但若非有緣,為何他們兩人僅相處數日,彼此知心程度卻是連十多年的兄弟都比不上?
此時才知嗣衣曾經欣賞過自己的表演,曲曦有點訝異。
「啊?喔,那是我在傅家莊學來的北地民謠,因為覺得風格討喜,便留意記了起來。」這種以往被她斥為「偷听」的行為,不但沒有令她著惱,反而讓她有點兒手足無措。
天哪!她那時候心里想著什麼?
知道音樂會忠實反映出她當時所思所想,更會赤果果呈現內心情緒,所以她很少在人前展現這方面的才華。
沒有想到她難得興起吹奏一曲,就讓嗣衣听見了。心湖微微起了漣漪,她從未經歷過的滋味在體內回蕩。
「這個……給我一點時間吧。」她揚了揚手中的卷軸,看見嗣衣眼中的眷戀
對那卷琴譜。「放心,在我離開神農山莊之前,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就當作是你救了我一命的代價吧。」
瞧她把傅意北夫妻說成像豺狼虎豹似的。
相顧一笑,兩人達成默契。
越過嗣衣的肩膀,曲曦看向窗外,終于看出剛剛瞧不出所以然的怪異處在哪里。
「我沒看錯吧?」她又驚又喜。
「听你說成那樣,一時興起便做個來玩。」誰叫他一整晚听她說故事,听得仔細了,一言一語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等他恢復神智時,木已成舟。
「呵呵,今天我要在這里睡午覺。」
「隨便你。」
曲曦發出歡呼聲,朝門廊上的吊床奔去。
看她喜形于色,嗣衣也感愉悅,正眼著要踏出門去,瞥及曲曦擱在桌上的地圖,想到水水月谷勢力之大,他居一蹙,忽然擔憂起來。
明知她能安然到達山莊,必是已躲避過水月谷的搜索,但……
「你不擔心水月谷的追兵?」
听得嗣衣語中關懷之意,曲曦在吊床上坐起,反問︰「你怎不問我先前如何能逃月兌?」
他看待她是一般女子,不當她是「水月坊的曲曦」,單純的為她擔心,沒有夾帶任何利益關系,這一點,令她很……感動。
嗣衣不問,曲曦便自己公答案︰「老當家的要捉我回去,可也有人不希望我回去。」
「接替你的人?」
曲曦笑而不答,安適的挪了姿勢後,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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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嗣衣和曲曦言笑晏晏之際,遠遠的,有兩道狼狽的身影。
「可惡,我一直以為最起碼他會看在我大他幾歲的情分上,手下留情的。」一個留著落腮胡的大漢不滿的低語,一面懊惱的清理發間的碎葉。
「二哥,他的確是已經很給你面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指指身上的碎布洞洞裝。,」才叫不客氣。」
「啐!居然叫我們死耗子,真是不識好人心。」
「平時冷冷淡淡的家伙突然對旁人有了興趣,也不能怪我們好奇嘛!」
「更何況,難得有個姑娘讓咱們看得順眼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嗣衣,直到眼光再次落在對方身上時,話鋒又轉。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是不太好。」
對視一眼,滿月復怨氣的兩人還是維持著低音量盡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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