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夜,曲曦呆坐房中,為心底的騷動感到坐立難安。
那騷動很熟悉,熟悉到令她有點心驚肉跳。不過這次沒有狼狽,沒有火光跳躍,只有一壺茶而已。
可是當她在吊床上舒服的睡了個午覺醒來,發現一壺溫熱恰到好處的茶時,心中因而起的騷動卻是前所未有。
太快了嗎?但她都能對傅四哥一見鐘情,相形之下,幾天的時間算長了。
怎麼會這樣呢?
那她的計劃呢?她以壯士斷腕之姿立下的雄心壯志呢?曲曦咬著唇,在房中踱方步,來來回回,直到三更還是沒有結論。本想干脆睡覺算了,卻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成眠。
可惡!失眠真是痛苦。她挫敗的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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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我,讓我知道你的行蹤,好嗎?」沉默不知被曲曦如何說服的,只是殷殷懇求曲曦別斷了音訊。
「我盡量。」曲曦仍微笑著。既然不確定承諾能兌現,那麼就不要輕易許下承諾。「別掛意了。」過得好的話,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過得不好的話,讓人擔心,她也不會因此好過啊!
曲曦幾乎可以肯定未來她很難再和神農山莊有任何牽連。
旁邊有人起哄要曲曦留在神農山莊終老,別怕找不到人養她。眾人意有所指的看向嗣衣,他卻仍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老樣子。幸好嗣衣終于可以心無芥蒂的和流衣夫婦談話了,即使只是簡單的打招呼,也令眾人如釋重負。
「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在他處相逢。」傅意北和流衣這兩個終究要回到外界的人說。
「嗯。」該不該期待?曲曦自己也不知道。
「該走了。」嗣衣打斷了離情依依,兩人就此踏上旅程。
在出守護林之前,曲曦叫住了嗣衣。「可別以為我背信喔,我只是想把驚喜留在最後一刻而已。」
剎那間,曲曦絢爛的笑迷惑了嗣衣的心神。
即使他早已料到曲曦必定已準備好給他個交代,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咧開了一抹笑,因著她的守諾。
「應該在這附近吧……」曲曦四處搜尋著,嗣衣靜立一旁,興味盎然。「啊!在這里。」
琴!嗣衣不禁要感到訝異了。她打哪兒找來的?
「材料雖然差了一點,但在我這個妙手大廚處理之後,相信會讓客倌津津有味的。」像是看穿了嗣衣的疑問,曲曦不倫不類的比喻了一番後,才就地坐下。
見曲曦泰然自若的將琴擱在盤坐的腿上,對四周雜亂的草木及凹凸不平的泥地視若無睹,悠然的奏起樂曲時,嗣衣開始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曲曦一見如故,就是這股瀟灑勁讓人不由自主想親近吧。
記憶中輕柔的樂章從曲曦指間流泄而出,音質或許真如她所說的不甚佳,卻每一聲都敲在他心上,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覺得自己該吟唱些什麼來唱和。
腦中渾沌的意識並沒有困擾嗣衣多久,他將眼光從曲曦撥動琴弦的手移到她的臉上。
她絕對不會是困守閨閣的女子!嗣衣甚至可以想見她只身行走天涯卻不顯寂寥的未來,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會有一群人幫她。撇開這點不說,她也有能力照顧自己。看過她多才多藝的一面後,嗣衣對這一點毫不懷疑。
任憑四處飄散的音符繚繞一身,嗣衣從其中找到的不是對母親的思慕,而是對曲曦相知相惜的牽念。也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見面,但若真有緣,他自有相逢時。
思及此,胸口又有那種酸酸悶悶的感覺。最近這兩天常有些奇怪的癥狀,偏偏他的脈象沒有顯示出任何問題。
彈著琴的曲曦則另有一番心思。
「好像少了什麼?」一曲終了,臨上路前,她問嗣衣。她總覺得沒有把曲子的意涵表達清楚。
「好像是。」每個人的詮釋不同吧!嗣衣並未多想。
兩人並肩行去,彼此都在思索如何話別。
「嗣衣。」
「嗯?」
「如果將來……」
「將來?」
如果將來有緣再聚,她和他之間是否有其他可能性?兜轉在舌尖的話出不了口,一半是不願在此時給自己束縛,另一半是不願給嗣衣壓力。
罷了,如果有緣的話,合該是她的就會是她的吧。
將琴譜還給嗣衣,曲曦又從包袱中掏出另一件東西。「小禮物,不成敬意。」
昨晚失眠,她干脆不睡了,利用天亮前幾個時辰的時間,雕了個束西當禮物。
嗣衣解開包里的布塊,底座只有手掌般大的小木屋便映入眼簾。
「偷偷告訴你,這個旭日東升的記號是我的獨家標志,以後凡是在底座上看到這個記號,就可以知道那是我的作品。」曲曦伸出手將小木屋翻了身,把她所說的記號指給嗣衣看。
嗣衣點了點頭,小心的將小木屋用布塊包好後,再收進包袱內。
曲曦看著嗣衣細心的舉動,感覺心中仿佛有一道暖流涓涓流過,她眉一皺,強逼自己想著千里外的遼闊天空。
「走吧!」兩人同時邁開了腳步。
第三章
三年後——
透明的音律隨風迎面而來,挾帶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卻奇異的澄清了他的心思。他相信她若沒有與他相似的遭遇,便難以使他動容。
她……也有和他一樣的心情嗎?
音符稍歇,再次翻飛時卻是渾然不同的豪情四溢,令人直想在大草原上縱情馳騁,說不盡的瀟灑充塞胸臆。
是啊!那些難捱的時刻都過去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忘了去追究精神突然被解放的原因,他定定的盯著眼前不遠處的身影,久久不發一語。他心里其實很想走向前去,卻遲遲沒有動作,因為他知道這只是一時的情緒激動,等他冷靜下來後,就會知道此刻想與她攀談的念頭是多麼愚昧。
「將軍,」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語,是她笑意盈然的與他對奕。
啊!此刻她又成了可以談笑用兵的無敵將領,讓他在幾度突圍失敗後黯然飲恨。
「偷偷告訴你,這個旭日東升的記號是我的獨家標志,以後凡是在底座上看到這個記號,就可以知道那是我的作品。」
她笑意盈盈的遞上一個木造小屋,小屋內的桌椅擺設一樣照著比例縮小。旁人看來也許只會對那精巧感到贊嘆,他卻從中得知她的細膩。
「我不想拖累他人。」她隨口道出,一心只身行走天涯的決然意外的激出他的嘲諷,他其實不想那麼說的……
如果再讓他遇上她的話……
「四少!」
房門外的叫喚一下子讓他從無邊夢境中跌回現實世界。他睜了開眼,卻對眼前景象視而不見,努力想記起方才夢中的種種。
「四少!」門外的聲音更急切了些。
「我知道了。」
應了聲,他起身穿衣,習慣性的瞥了擺在書案上的小巧木屋一眼。
除了他,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小小木屋里頭的擺設和他的房間一模一樣,小小木桌旁對酌的身影酷似當時的兩人,而小小門廊上有一個小小吊床,風一吹,便會輕輕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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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年前開始,他每每習慣在午後時分躺在吊床上小憩片刻,可惜他這習慣被眾人知道之後,煩惱也跟隨而來。
無視于嗣衣的閉眼假寐,穿著青衣的虯髯大漢和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自動自發的在屋內泡起茶來,旁若無人的「耳語」。
「上回他花了十二年才搞清楚他對小六存有男女之情,你猜這回他要花多少時間才會覺悟?」虯髯大漢有意無意往吊床上文風不動的身影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