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的話,若非傅意北的出現,他也不會發現他對小六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卻發現得太晚,失去表白的機會。
只要小六幸福就好,就算給小六幸福的人不是他,又有什麼關系?嗣衣黯然品嘗心中那份苦澀感。
他不知道為何他會對曲曦一見如故,但在大廳上看到她凝視博意北的眼神時,那拼命壓抑著情感的掙扎表情深深吸引了他。
直覺的,他認為她會是很好的聊天對象,因此,看到她茫然呆立在人群中,他就想也不想的朝她走去。
他個性冷淡,向來不喜與人親近,今天卻自然的攬著她的肩,讓她睡他的房間,甚至還找她一起喝酒。他與兄長都沒有這般親近,更何況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大姑娘,是他應該要避之惟恐不及的人,卻為何……
曲曦對嗣衣的內心起伏絲毫不覺。
「他們很相配。」這句話說出口,胸臆間充塞的窒礙陡地消散許多。她拿起酒杯,一仰而盡。
嗣衣握杯的手一緊,不甘不願。「我知道。」
「其實我知道就算沒有流衣,傅四哥也不會愛上我,只是有時我忍不住會想︰如果流衣沒有到傅家莊的話,結局會是怎麼樣?
「以前听谷里的姐妹們談論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公子長得如何如何迷人時,我只覺得那種片面印象過于膚淺,卻沒想到……」
曲曦發覺講得愈多,她感覺愈舒暢,忍不住滔滔不絕︰「……吊床是傅四哥的一個佷子幫我做的,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可以那樣悠閑的過日子,躺在吊床上吹著風,好像午覺也睡得特別香甜……」
為曲曦突然的多言皺起眉,嗣衣默默不語。
「你覺得我的話很多嗎?」曲曦終于注意到一直是自己在唱獨角戲,停下問了嗣衣一聲。
「……不會。」眼前一雙晶亮的眸光讓嗣衣說出違心之論。
「就當是可憐我很久沒和人講話了,听我發發牢騷吧。」看得出嗣衣不善于安慰人,曲曦也不曉得自己何來沖動。有些話就是無法對相識的人說出口,反而能對陌生人侃侃而談。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嗣衣正要回答,曲曦卻兀自繼續︰
「我以前不相信的,要不是……」
一整個晚上,嗣衣就听著曲曦講述她如何發現姥姥和沉默是祖孫,但因姥姥痛恨沉默體內的另一半血液,而不願承認她們之間的血緣關系。曾是她渴慕的親情竟有如此殘忍內幕,她在沮喪之余,出走至北境,遭遇狼群包圍,僥幸讓傅意北搭救,並在傅家牧場逗留了兩個月之久。
除了在听到傅意北以天神之姿出現那段時,「哼」了一聲做為回應之外,嗣衣從頭到尾沒有再說話,一瓶酒十之八九進了他口中。
微風拂進林間,吹進屋里,掠過兩人頰邊,只見四眼迷蒙,兩人皆成醉態。
嗣衣醉酒,而讓曲曦微醺的,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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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敲敲曲曦的房門,在許久沒有回應後,她嘆了口氣,直接推門而進。一進房即見曲曦伏在桌前,面前擺著一張地圖,正埋頭苦寫著。
丙然——
這樣無視于旁人存在、兀自沉醉其中的性格,怎麼適合獨自行走江湖呢?如果無法勸她留下,那麼就是要與她相伴天涯了。沉默暗自的想著,刻意不去想自己正值新婚期間的事實。
臂了個空檔,沉默讓曲曦知曉她的來到。
「新婚燕爾,怎麼不多陪陪你相公?」曲曦不著痕跡的將書案上的圖卷收起。
沉默苦笑。山衣正為她在新婚第三天就舍下他而和她冷戰中。要不是山衣攔她,早在婚禮隔天她就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你要當心點,出門在外,不像在水月谷一呼百諾的,萬一旁人別有居心,你這樣最容易下手了。」沉默叮嚀著,擔心主子昔日惡習難改。
她記得曲曦曾在她制伏三個對頭商家聘來的殺手後,從帳冊中抬頭問她︰「剛剛你有叫我嗎?」她就此寸步不離曲曦。
「這兒是神農山莊,不是龍潭虎穴,我不需要步步為營吧。」就是因為對此地安全有足夠的信心,她才會將警覺心降低。見沉默臉色並不稍緩,她又加了幾句︰「拜托!你又不是不認識我,只有我讓人家吃虧,哪有別人令我吃癟的機會,是不?」她對沉默擠眉弄眼,模樣甚是俏皮。
憶及以往曲曦巾幗不讓須眉的種種事跡,沉默總算神色稍霽。
「你是要來問我的行程吧。」曲曦倒是先把沉默的來意說出來了。
沉默不是第一次和曲曦相處,自然對她料事如神的能力不感訝異,僅僅點了點頭,等著曲曦說話。
接下來的事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曲曦在腦中整理一遍後,才道︰
「一塊樸拙的木頭,經由人工,可化成千百種巧妙的形狀,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樂趣,令人願傾畢生之力投入。這種希望灌注全神的意念你能了解嗎?
「你知道我的個性,要我像尋常女子般好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是不可能的,甚至連操縱各地商號的營運也不能再引起我的興趣。既然太過規律的日子過不來,我只好自己去尋找變化了。
「太過久遠以後的事我也不能確定,但十年八年之內,我會在雕刻上下功夫,也許先在主要集散地住一陣子,等有了足夠的資金,我會去西域,好好探訪玉石之鄉。
「對于我的計劃,你還有哪里不明白的嗎?」
考慮到沉默正值新婚,曲曦隱瞞了她正遭到姥姥全面封殺的部分。
「單身女子並不適合這樣的計劃。」沉默皺著眉听完,幾乎是馬上提出了反駁。
「這的確是一大困擾,不過別擔心,既然我能男扮女裝替水月坊打下一片天,以相同伎倆在人群中混居個幾年,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的。」曲曦的回應也很快。
既然當不成一般女子,那麼就不要當女子吧!反正她滿腦子的思想以及一身技藝,已足以凌駕一般男子,那麼當個男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突發狀況很多。」沉默仍沒被說服。
「人生就是這樣,不是嗎?」她可是打定主意了。
第二章
盡避曲曦沒有明說,嗣衣仍可以想見她來到神農山莊的過程必定十分艱辛。她臉上的疲累即使經過幾天的休息仍無法完全恢復。
他本來是要去整理行囊準備出莊,卻不小心听到她將要離去的消息,于是刻意繞道經過她暫居的院落中。
喝完酒的隔天,兩人像是刻意避開彼此,即使有人好奇詢問他倆關系,他們也不約而同的說彼此是泛泛之交。
可不是,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超過兩天呢!偏偏他們花了一個晚上互吐苦水,雖然大部分是她說他听,但在程度上來說,比起一般的泛泛之交已是親近大多。
嗣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正好瞧見曲曦送沉默走出門外。隔著一段距離站定,他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上前和她說話,只靜靜看著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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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沉默,曲曦信手在一旁樹上摘了片葉子,輕含葉緣,試著葉子的韌度。
很好,她已經可以完全不帶感情的談起「水月谷」這三個字了。
原來,舍棄一段情感這麼容易。
取葉就口,一曲輕快小調悠揚的自她口中傳出,在晌午時分里飄散,彌漫于一方天地。
也是秋高氣爽的日子。
那是在她借住暗家牧場時,有一回傅意北和傅青山叔佷倆興起時所吟唱的曲子。她的記性好,憑著記憶,在找著樂器後,便一個音一個音的找出來。遺憾的是,她的樂聲中怎麼也找不回當初所听的奔放豪闊,只徒然令她憶起神傷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