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她的眼角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略一側頭,繡蓮往左前方看去。
只見夏亦寒剛從停著的那輛奔馳車中下來。
他那挺拔的身材,矯健的步伐,對繡蓮來說是那麼熟稔、親切,正是這種親切感,此刻攪得她五髒六腑一陣陣劇痛。
繡蓮的心隨著亦寒腳步的節奏咚咚地響著,果然,他的車中還有別人,因為他正繞到車的另一邊去開門。
此刻,繡蓮突然想扭頭走開。她真不希望自己再看下去。但心中想走,腳卻像釘在了地上,而旦,眼楮也偏偏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
另側的車門打開了,落入繡蓮眼簾的,先是一雙穿著高跟鞋的縴細的腳,以及長及腳踝的淺桃紅色的裙邊。緊接著,一個女孩敏捷地從車門內鑽出,亭亭玉立在亦寒身旁。
丙然是她!
繡蓮氣得愣怔怔地站在那里。
其實我早猜到他會帶她來的。在看到請帖的那一瞬間,我就猜到了。在三天來的苦苦期待中,我更一千次一萬次地猜到了。
只是我不肯承認,不敢承認。因為我知道,如果這果真成了事實,那就說明,這個該死的丫頭,已經把我的亦寒奪走了。
一個推銷員舉著幾張債券湊到繡蓮面前︰
「買債券伐?小姐,有獎債券噢,頭獎一千萬!儂篤定中獎,一看儂就是好福氣!」
繡蓮扭過頭來,那人只見她絞著雙手,牙齒咬得咯咯響,目光凶厲如劍,不禁大吃一驚。
「哎,小姐,儂做啥?買不買隨便,勿要嚇人好伐!」
夜色如水,月影撩人。游艇在粼粼波光中平穩輕緩地駛離碼頭。
熱鬧繁華、燈光如晝的外灘漸漸遠了,模糊了,眼前是一片空闊的江面。
坐在甲板的靠椅上,風荷仰臉凝視斜倚著船舷、站在她面前的夏亦寒。
罷才和丁西平夫婦、辛子安夫婦等人見面的情景,還盤旋在她的腦際。那真是兩對杰出的夫妻!任何人看了都會忍不住贊嘆、羨慕,甚至妒忌的。
他們對風荷都十分熱情——風荷當然不知道,丁西平夫婦一開始是有點驚異的,怎麼來的不是那個嚴繡蓮?但他們看到亦寒對風荷的態度,再一看風荷的氣質風韻,心里立刻明白了,這才真是值得亦寒鐘愛的女友。
白蕙在心中由衷地稱贊風荷的美麗,她尤其欣賞風荷那一雙如夢如幻、仿佛時時都沉浸在遐想中的眼楮。一個氣質多麼特別、多麼月兌俗的姑娘啊!和風荷一比,其他的女客不免失色了。
是的,不比不知道。相形之下,繡蓮就未兔透出一點世故和霸氣,而這個姑娘卻那麼單純、溫柔、高雅而又那樣依戀著亦寒。丁西平和白蕙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光,都在心中暗暗地為他們祝福。
柳士杰,一位丁西平和夏亦寒共同的朋友。把夏亦寒拉過一邊,毫不掩飾他的「妒忌」︰
「你這位老兄,有本事!什麼都要最好的。中學里念書,成績是最好的,上大學時,挑了一個最好的專業,當醫生,進的又是最好的醫學院。連找的女朋友,都是最好的。」
西平夫婦分別握著亦寒和風荷的手,表示誠摯的歡迎。西平深知亦寒的脾氣,不勉強他去和那班不熟識的人周旋,只是囑咐了一句︰「盡量讓葉小姐多吃點,祝你們玩得痛快。」就和白蕙走開了,給他和風荷以充分的自由。
晚宴是西方式的。寬敞的船艙中,四周一排長桌,擺滿各種精美吃食。客人們在桌上取一個碟子、一副刀叉,就可以憑自己的愛好,任意挑選食物。
幾個身著雪白制服的侍者,恭立在旁,隨時準備為客人服務。可是,如果你不招喚,他們決不隨便動手。
船艙里放著優美的樂曲,艙里和甲板上都有靠背椅,人們三三兩兩,或坐或站,邊吃邊交談。
亦寒領著風荷,隨意揀了一些食物,就走出船艙,登上了頂層甲板,找到了這塊安靜的小天地。在船尾左側一個角落,他們在屬于自己的樂園里賞月、暢談。
半晌,風荷閃著驚喜的眼光問亦寒︰
「我們真的到了天堂,是嗎?」
星光閃亮在她的眼楮里,給她的臉平添上一種特有的奇異的光彩,使她比平日更嬌美可人。
亦寒俯身捏著風荷的手,把它緊壓在自己胸前,溫柔地說︰「你就是我的天堂!」
「我從來都沒敢想象能有這麼一個美妙的夜晚,」風荷微眯起眼楮,陶醉地說,「從前,我覺得最愉快的中秋節就是端一條小板凳,坐在湖塘旁,面前的小桌上放著月餅、菱角、蓮蓬,听著周圍的蛙鳴,伴著湖塘里荷花、水柳的清香,仔細看看,月亮里除了嫦娥外,究竟有沒有別人與她作伴……」
「這是水鄉的情境,可惜你生活在城市里,」亦寒笑著說。
「是啊,我也奇怪。按理說我從來沒離開過上海,可不知為什麼,這一切景象對我來說卻是那麼真切,仿佛親身經歷過似的。」
「也許是做夢吧.小泵娘總愛做粉紅色的美夢。」亦寒打趣道。
江面上微鳳拂過,吹亂了風荷的長發,亦寒用手指輕輕地幫她梳理著。
「如果說,這種真切的感覺是夢,那麼,我的夢可並不都是粉紅色的……」
風荷突然住口,半晌,才抬起頭,凝目諦視著亦寒,幽幽地說︰
「我想,這就是一種病態吧。」
亦寒把自己身後的一張靠椅拉近,坐了下來。他的膝蓋幾乎已抵到了風荷的膝蓋,捏住風荷的雙手放在自己膝上,他小心翼翼地問︰
「風荷,告訴我,你犯病時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風荷深吸了一口氣,仰面看著月亮。月亮還是那麼光燦照人,可她的臉上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一剎那間,亦寒有些後悔︰也許今天不該去觸動這個話題,本來這是個多麼美好的夜晚!
可是,風荷已輕輕地在訴說了︰
「亦寒,這些天來.我反反復復地尋思,究竟怎麼能說清楚我的病。我說出來你可不要笑話銷。我有兩副眼楮,一副和別人一樣,長在臉上.看著周圍的一切。還有另一副,長在我的腦子里,看到的盡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當我腦子里那副眼楮活動起來時,我就會看到一些可怕的東西。听到一些可怕的聲音,這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要犯病了。」
「那麼,你腦子里的那副眼楮,經常看到的是些什麼呢?」
「有一些,比如說水鄉的中秋節之類,就像是美好的回憶,我能記得很清楚。但是,絕大部分,特別是一些恐怖的情景,我就記不清了,」風荷撫著自己的額頭,又說︰「我也不明白,是犯過病後它們馬上就無影無蹤了呢,還是即使在犯病時,也根本沒看清楚過。反正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可怕的叫聲,呲牙裂嘴的惡鬼,鮮血,斷崖峭壁,陰森森的黑房于……令我毛骨悚然……」
風荷的眼神是那麼痛苦、迷們,她拼命地搖著頭,仿佛想把那些可怕的印象從腦中甩出去。
亦寒忍不住捧起風荷的面頰.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吻著,說︰
「親愛的,那就不要去想了。」
雖然明知為了治愈風荷的病,必須徹底了解她的癥狀,挖掘到病謗,但亦寒實在不忍心過于急迫地去觸及她心中的傷痕。今天,她已經談得夠多的了。他說︰
「讓我們說點別的,高興的事,好嗎?」
「不,讓我說完,你也應該知道一切。」風荷慘慘地、但卻勇敢地說︰「我腦子里的這副眼楮,有時會變成兩個巨大無比、深不可測的黑洞。洞蓋一開,里面會冒出各種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