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聲音和形象,就像妖魔一樣,拼命想把我拖進那洞中去。
我知道,那是地獄,是牢籠,進去了,我也會變成怪東西,
我就不再是我了。我拚命在洞口掙扎。但有時抵抗不過它們,
還是掉了進去。于是,我就迷失了自己。這時的我,靈魂被
黑洞禁錮了,只剩下一副空的軀殼,什麼都只能听憑黑洞中
妖魔的支配,去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做的事,跑到自己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的地方……直到靈魂被釋放,又回到我
的體內……」
艱難地說出了這番話,風荷精疲力竭,癱倒在亦寒的懷里。她緊緊地閉著眼楮。仿佛睡著了一般。
亦寒緊擁著她,默默無語。
他心里感動地想︰一個如此縴弱的女孩,經受著如此的精神折磨,而能夠孤軍奮戰.時時和那種可怕而強大的魔力抗爭,這需要多麼頑強的忍耐力和堅韌的毅力!
她今天的陳述,又是多麼精確而生動!如果不是一個心理素質極好,頭腦極端聰慧明晰的人,如果沒有經過深刻的反復的思考過濾和提煉,是不可能對自己靈魂的經歷作出如此深入而確切的剖析的。
風荷,我一定要幫助你,我一定要驅散籠罩在你腦中的這片迷霧!科學的力量是無限的,愛的力量是無限的!請相信我吧!
亦寒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風荷稍稍扭動了一下,掙月兌他的懷抱,她走到船舷旁,靠著欄桿,俯視著緩緩向後流去的江水。
亦寒走到她身旁.伸手幫她掠一掠披肩長發,他感到風荷雙肩抽動,身子在微微顫村。
他月兌下西裝外套,輕輕技在她肩上,喚道︰
「風荷……」
風荷抬起頭來,月光下,清晰地看到她頰上珠淚漣漣。
「風荷,為什麼傷心?」亦寒關切地問。
「呵,不,我是因為高興,」風荷噙淚而笑道.「亦寒,我的心里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舒坦過。今天,終于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了,心里多輕松呵!」
她伸出手來,輕輕撫模著亦寒的面頰,又說︰「別那麼板著臉,我說的是真話。在家里,爸、媽,哥哥都愛我,但他們從來不提我的病。這是我們家的禁區,人人都躲著它。我的病成了全家人的負擔,一個沉重得幾乎無法承受的負擔。」
風荷把臉緊貼在亦寒的胸前,雙手摟著他的腰,動情地說︰
「亦寒,我謝謝你。是你,幫我分擔了心頭的重負!是你給了我希望!」
雖然隔著衣衫,但是他們都能感到對方的心溫暖著自己的心。
他們誰都不想動,只企盼著時光能永遠停駐在這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風荷抬起頭來,亦寒看到一層淡淡的憂愁蒙在她的臉頰上。
「怎麼啦,風荷?」
「亦寒,我有點害怕。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你會不會……終于有一天討厭起我,鄙視起我這個精神病人?」
「風荷,如果我討厭疾病,鄙視病人.怎麼能當個醫生?何況你只不過有些心理和精神上的障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精神病。」
亦寒說著又鄭重其事地吻了吻風荷︰
「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愛人。我不只愛你漂亮的容貌,聰慧的氣質,優雅的風度,杰出的藝術天賦,我愛的是你整個的人。」
「連我的病,你也照單全收,對嗎?」風荷輕倩地笑了。
皮鞋踏在甲板上的橐橐聲,使這對緊緊相擁的戀人,不情願地分開了。
柳士杰來到他們面前。
「原來你們躲在這兒,讓大家好找!」他說,又故作姿態地對亦寒略一點頭,「亦寒,能允許我請葉小姐跳支舞嗎?」
亦寒和風荷這才發現,下面的船艙里正在放著歡快的華爾茲舞曲,阿波羅號游艇的舞會已經進入了高潮。
夏亦寒回到家中時,已是深夜。
他輕輕地用鑰匙打開大門,又悄沒聲地上樓來到自己房中,不想驚動任何人。
打開台燈,他一眼就看到桌上有張字條,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我不會甘心!她只用幾個月,難道就能把我們之間十五年培養起來的一切,都毀滅嗎?」
就是不看筆跡,亦寒也能猜到這是繡蓮寫的,何況繡蓮也根本沒想掩飾自己的字體。
亦寒煩躁地把字條往抽屜里一塞.眉頭扎結,仰躺到床上。
第二天,夏亦寒特意等著繡蓮一起出門。
汽車開動後,亦寒心平氣和地說︰
「繡蓮,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你是想談你、我和葉風荷三個人的事嗎?」繡蓮胸有成竹地說,「我告訴你,現在我不想听。等我認為有必要談的時候,會通知你的。」
還讓亦寒說什麼呢?于是他不再作聲,一路沉默直到醫院。
臨跨出汽車時,繡蓮公事公辦地說︰
「夏院長,今天上午你要帶我們實習醫生臨床會診,別忘了。還有,」她的聲音一下就變得柔和起來,「玉姑說,今晚是中秋,文良舅舅也來,一家人吃團圓飯,讓我們倆都早點兒回家。」
第六章
清明、端午、中秋、春節是夏亦寒母親季文玉重視的一年中的「四大節」。她還是當年在鄉間養成的習慣,這些節日里,一定要合家團聚。兒子、繡蓮是她的家庭成員,自然必不可少,哥哥文良沒有成家,所以也每節必到。除此以外她在上海也就沒有什麼親人了。自夏中範死後,他的那些親戚也很少來往了。
晚上的家宴早已準備就緒。吃中飯的時候,文玉和菊仙又把菜餚,從冷盤、熱炒到大菜、湯,都清點了一遍,覺得夠豐盛的了,這才放心。
兩個女人各自回房歇息不久,三點不到,繡蓮就回來了,問她亦寒呢,她說︰表哥醫院里還有些事。過會兒才能回來。
繡蓮匆匆上樓去了一會,又匆匆下來,說要出去一趟。
「你上哪兒去?」文玉問。
「我想,那些魚呀、肉的,玉姑,你又吃不了,我到玉佛寺去買幾樣素菜回來。」
「繡蓮想得真周到,」菊仙正好進來,不禁贊嘆道。
「有個女兒真比兒子強!」文玉也感慨地說。
「文玉,你也別沒良心哦!亦寒也算得是個孝子了。」菊仙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主持公道似地說。
「那倒也是,可男孩子就是粗心,哪像繡蓮會體貼人哪!唉,我能吃幾口?繡蓮,不用去買了。」文玉說。
「玉姑,你就別管哪!」繡蓮說,「舅舅不是也愛吃玉佛寺的素菜嗎?他平日里一個人過,吃得馬虎,今天可得讓他吃好。」
「繡蓮待舅舅就是好,你文良舅舅都跟我叨咕好幾回了。」文玉說著就掏出錢來給繡蓮,「那你就快去快回吧!」
「我這兒有著呢!」繡蓮說著,一揚手,走了。
這里,文玉和菊汕看著她的背影,不約而同地想︰這真是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孩子!
自鳴鐘剛剛敲過四點,文良就來了。
他是特意早來一點的,想跟文玉談談話。
近來,他手下人替他刺探到的那些情況,令他大吃一驚。世界實在太小了,冥冥之中難道真有操縱人命運的上帝,非要讓不該見面的人,狹路相逢?
熬過了幾個不眠之夜,文良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的鬢邊出現了第一綹白發。
他不能不對外甥的戀愛密切地注意起來。不是為了他自已,他當然是不怕的。而是為了他一生中最愛惜,因而要竭力加以保護的妹妹。
難道葉小姐會對季文玉構成威脅?
季文良在弄清了葉風荷的身份和來歷以後,千百遍地想過這問題。他在社會上混得久了,很懂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道理。他的結論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無論如何要防患于未然。為了文玉,當然也是為了亦寒,為了他們夏家的平安、寧靜,文良必須當機立斷,采取有力措施,切斷外甥與葉風荷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