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到丁西平的電話後,夏亦寒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繡蓮好好談談,但再一想,又覺得無從開口——人家並沒表示過什麼,冒昧去說,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被視為自作多情,甚至無理褻讀呢?于是,他也只好一如既往,恪遵手足之情,像過去一樣坦然地接受繡蓮的照料。
丁西平的司機到夏家時,亦寒不在家中,是繡蓮從司機手中接過請帖,也是由她放到亦寒書桌上的。
雖然司機已大略講了一下游艇夜宴的事,但繡蓮仍克制不住好奇。她看到信封是開口的,便索性站在書桌前,抽出里面的帖子看了一遍。
丁西平、白蕙夫婦她慕名已久,很想與他們交往。前不久,她主動要去給他們的孩子看病。因為她知道,亦寒很看重這對朋友,所以,那天在丁家她很下了一些功夫,過後又和白惠通過幾次電話。
當看到丁西平專門寫了帶女友這句後,她心里明白,這其實就是讓亦寒帶上她。
按西方習慣,出席這種聚會,帶夫人是不言而喻的,本來無需另外注明。女友不同,屬于可帶可不帶之列,所以丁西平才特意細心地補上那麼一句。在丁西平夫婦心目中,那女友不是指我嚴繡蓮,又是指誰呢?他們那麼聰明老練,絕不會對我那麼多暗示毫無知覺!
三天來,她一直在盼著亦寒表哥向她談起這事,並邀請她作陪。她不止一次地想象著,伴著亦寒參加這次曼歌輕舞、紅燈綠酒的夜游的甜蜜情景。
為了在眾多女客中不顯得寒酸,不丟亦寒的臉,她還特意去買了一件漂亮的外套。
但是,星期五、星期六都過去了。亦寒就好像從未看到過這張請帖似的,對了西平的這次邀請竟只字不提。
繡蓮很納悶。她先是猜想,表哥是不是根本不想去呢?是的,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場面上的應酬,曾經謝絕過多少次這一類的宴請。再一想,不會吧,表哥雖然對一班商人都很鄙視,但唯獨對丁西平,每次談起,總是推崇備至。他家的聚會,表哥不會不去,
一直到星期六晚上,當繡蓮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時,才恍然大悟︰表哥顯然是在故意逗她玩呢!要到明天,聚會正式舉行的那天,才宣布帶她去,給她一個突然的驚喜。
對,一定是如此!這些男人啊,就是愛自作主張,不想想女孩子哪能和你們一樣,說走就走,難道就不需要點時間作些準備?幸好,我昨天上街去買好了衣服。
這麼一想,繡蓮就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昨晚入睡太遲,今天繡蓮下樓來吃早飯時,已經九點過了。
菊他大阿姨說,亦寒一早就出門去了。她不禁一呆。這時玉姑在一旁說,亦寒午飯前一定回來的。她這才放心了一些。
吃午飯時,繡蓮不自禁地時時偷眼瞟著亦寒,等著他提起今晚的宴會。但亦寒只顧津津有味地與玉姑、大阿姨邊吃邊聊,始終未涉及那個話頭。
繡蓮幾乎是食不知味地熬過了這頓午飯。
菊仙看大家都放下筷子,便開始收拾桌子。
繡蓮知道,每個星期天,亦寒只要不出門,接下去就要去自己房里小憩一會,然後看書,一直到晚飯時分才下樓來。
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了,不能再等,不能再放過了!
她腦子一轉,決定從一個不惹人注意的地方開始她的試探。
「玉姑,我看大阿姨今早買了個好肥的鴨子,是不是今晚我們吃八寶鴨?」
「哦,這是準備明晚過中秋節時吃的,」文玉說。她剛放下碗筷,又拿起了毛衣針,坐在沙發上,給兒子織一件毛線外套。
「玉姑,好東西何必要放在一頓吃呢?明天的菜不少了,鴨子就今晚吃吧。表哥,你同意嗎?」
繡蓮似乎是隨口問亦寒,其實這時她心里十分緊張。
「好啊,我贊成今晚吃。」亦寒靠在沙發上,微笑著表示贊同。
這麼說,他真的不準備赴宴去了!既然如此,他當然也就沒必要和我提起這件事。
繡蓮這麼一想,不知為什麼,心情陡然輕松了。雖然,想參加聚會的希望明明落了空。
偏偏這時候菊仙插了一句︰
「我看還是明天吃,今晚亦寒又不在家吃飯。」
「我不在有什麼關系,」亦寒笑著說,「你們可以吃麼。」
亦寒說得若無其事,繡蓮卻覺得猶如晴天霹靂。他晚上不在家,他要出去!他已經對大阿姨說了,玉姑也肯定知道,可就是對我封鎖消息。這不明明是想回避我,甩開我嗎?
一股怨恨之氣,騰地在繡蓮胸中升起。她頭腦轟響,真想發作,只好拚命緊咬嘴唇,以免自己失態,以致于連文玉關照菊仙,鴨子就按繡蓮的意思今晚燒,她也沒听見。
整個下午,她都站在三樓自己房間門外,心神不定地傾听著二樓的動靜。
四點鐘剛過,她听到二樓表哥的房門開了。
她悄悄從樓梯拐角往下望,見亦寒換了筆挺的黑色西裝,戴著領帶,先到和他毗鄰的文玉房里去了一下,然後就跑下樓去。
不一會兒,就听到停在天井里的汽車發動的聲音。
繡蓮陰沉著臉,回到自己房中,失望地躺倒在床上,兩眼瞪得大大的,死盯著天花板。
猛地,她一個翻身,從床上跳起,沖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匆匆理了理頭發,然後連衣服都不換,拿了個小提包就下樓去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文玉的房門,來到樓下廚房里。
菊仙正在那兒忙著燒鴨子,大砂鍋的蓋子開著,騰騰地冒著熱氣。
「大阿姨,我出去一下,買點兒東西。」
繡蓮話音未落,不等菊仙抬起頭來,她已跑得沒影兒了。
「繡蓮。早點回來,等你吃晚飯吶!」菊仙對著門外,高聲地關照著。
繡蓮記得清清楚楚,丁西平的請帖上寫得明白,阿波羅號游艇停在外灘二號碼頭,晚會是六點開始。
她一出門就乘了兩站汽車,然後又改搭電車,直奔外灘。
我倒要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帶著那個丫頭去。先弄清楚了情況再說,這大約也是醫學科學訓練在她身上的反映吧。
將近五點半,繡蓮趕到外灘,她直奔二號碼頭而去。
阿波羅號是一艘嶄新的豪華游艇,通身白色,上面裝飾著無數彩色燈泡,用紅色油漆寫的「AbrOUO」幾個字母,在最後一道夕陽的映照下,分外耀眼奪目。
時間還早,客人們似乎還沒到。繡蓮決定選擇一個能隱藏自己,又能清楚看到游艇的地方。
正好,就在游艇停泊的碼頭對面馬路上,有一隊人打著旗子,敲著洋鼓,吹著喇叭,推銷一個銀行新發行的有獎債券。掏錢買債券的人不多,但圍在邊上看熱鬧的人不少。
繡蓮立刻混到這群看熱鬧的人群中,只不過她的目光不是對著那些起勁的吹鼓手,而是盯著對面的碼頭。
她看到陸續有幾輛汽車開來,汽車里下來的男女,通過碼頭上了游艇。
也有幾對夫婦沒坐汽車,而是手挽著手,步行而來。
遠遠地,她費盡目力盯著游艇看。只見丁西平夫婦,白惠著一襲白色旗袍,她丈夫穿一套黑色西服,正站在艇上迎接客人。
客人們到得比較多了。不斷有男男女女走上艇去。
繡蓮一看表,五點五十分。二十分鐘過去了,漫長難熬的二十分鐘!但繡蓮是個有毅力的姑娘,為了達到目的,別說二十分鐘,就是要她在這兒站兩個小時、兩天兩夜,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