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蠻橫不通的邏輯,方丹卻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天下的人,天下的事,就是如此難以捉模,無可理喻。
當丁文健把蔣萬發臨死時的情景告訴她時,她腦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哪能這樣強制西平?這樣的婚約豈能算數?但一轉念她就想到,這倒是對付白蕙的絕好機會。雖然文健必照,此事暫不要聲張,多勸勸西平,等他真正情願後再對外說,但方丹並不想這麼做。
那一天,方丹親臨吉慶訪蔣宅,去看望繼珍。剛安葬了父親的繼珍,先是受寵若驚,而後就嚎陶大哭。可是當方丹對她說,為了幫助她排除喪父之痛,特邀請她以未婚兒媳身分去丁家小住的時候,她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當時,方丹看她這副忽哭忽笑、輕浮淺薄的樣子,心里不免厭煩。她從來就覺得繼珍俗氣,不雅,根本配不上西平,也很難成個好兒媳。她內心十分稱贊西平的眼光︰論相貌、論氣質、論修養,白蕙無疑是萬里挑一的人尖兒。繼珍與她比,不啻天壤之別,連一個小指頭都不及。她這次之所以親自來邀請繼珍到家小住,說實話,並不意味著她認定繼珍與西平的婚事最終能成。從現在到結婚,還遠著呢。
「再說,」她心中暗忖,「即使退一萬步,西平果然娶了繼珍,那也不壞。那樣,西平的心也就絕不會全部撲在妻子身上,做母親的也就不會完全失去兒子。」
所以,她盤算來盤算去,倒寧願接受繼珍,而放棄白蕙。白蕙的來歷太可恨,白蕙的魅力太可伯。她本能地感到與白蕙勢不兩立,雖然她又覺得白蕙實在美,實在可愛。
方丹也不是沒有想過,萬一將來西平因婚姻不美滿而不安于家怎麼辦?他會去尋花間柳嗎?會因此頹廢墮落嗎?從她對西平的了解,她覺得不會。再說,那是後話了,萬一真有什麼,再想辦法也來得及。總之,目前只要不讓白蕙得到西平,只要這丫頭不稱心、不快活,只要這丫頭受苦、受煎熬,並且最終波及她那病重垂死的母親,就好。
對這一切,白蕙全然不知。她只看到西平早出晚歸,便為他從自責和頹喪中振作起來而高興。這些日子,兩個人很少見面。白蕙完全諒解西平工作的繁忙。而且自方丹從法國歸來,白蕙直覺中感到她那對眼楮總是在注意著自己與西平的交往,所以極力避免與西平單獨相處和交談。她不想給人家留下什麼話柄。
那天下午,珊珊興沖沖從學校回來。一進門就到處找蕙姐姐。
因為蕙姐姐這個稱呼,方丹呵責過珊珊好幾次,但珊珊就是改不掉。後來還是爺爺出面,說︰「孩子叫慣了,就讓她叫吧。這又有啥關系?」方丹才算作罷。
白蕙正在爺爺丁皓的房里,與爺爺邊讀邊聊蘇東坡的詞。正談得起勁,听到珊珊大聲叫她。她忙打開門,「珊珊,我在這兒呢。什麼事,那麼高興呀?」
「你看!」珊珊一陣風似地跑進爺爺房間,拿出一個硬封面的紙折子,遞給白蕙。
白蕙打開一看,原來是市里比賽委員會發給學校的通知,珊珊參加「小天使鋼琴比賽」復賽成績優秀,已被評審團通過,一個半月後舉行決賽,讓她好好準備。
白蕙把通知念給爺爺听.丁皓高興得哈哈笑了,連說︰「好,好,我要給獎賞。」
珊珊忙問︰「爺爺,你獎我什麼?」
「哎,小家伙,我可沒說獎賞你,你的獎品,等決賽優勝我才能給。我是說要給你蕙姐姐發獎。要不是她,你能參加決賽嗎?」爺爺摟著珊珊邊說邊笑。
「那麼,你給蕙姐姐什麼獎品呢?」珊珊心悅誠服地問。
「現在可不能說,以後你總會知道的。」爺爺故意逗珊珊。
珊珊拉著白蕙就要走,「老師讓我還要練一首新曲子。蕙姐姐,快幫我去挑。」
「別急,我們到小書房去,我要查查你的功課,把法文練習做完,然後再練琴。」
白蕙和珊珊與爺爺道別,二人上樓去了。
二樓走廊那頭,平時總是鎖著的一間客房的門,今天大敞著。菊芬和五娘在忙著打掃,方丹的貼身女佣阿紅正捧著被褥走過來。
珊珊拉著白蕙的手,走進那房間,忙不迭地拿出那個通知伸到五娘面前說︰「瞧,這是給我的。」
五娘笑了︰「我的小祖宗,這是什麼呀?我又不識字。」
「我參加鋼琴比賽贏了兩場,馬上要參加決賽呢!」珊珊得意地說,「爺爺講,要給蕙姐姐發獎。等我決賽勝了,也要給我獎品呢。」
「好,好,你要勝了,我也給獎品。」五娘說,又轉向白蕙︰「白小姐,你真有本事,珊珊跟你學,將來準保有出息。」
「看你說的,五娘,我可沒出什麼力。是珊珊自己肯學,又聰明。」白蕙倒不好意思起來。
正把抱著的被褥往床上放的阿紅,不以為然地撇一下嘴,心想︰看把你美的,還要拿什麼獎品。天天擺個小姐譜兒,還不是和我們一樣,領人工錢,被人雇來當差的。
「喲,這房間收拾得好漂亮。給誰住的?是要來客人嗎?」珊珊突然發現新大陸似地叫喊起來,在房里到處東轉西模。
「啊呀,看看,你的手,別把這雪白的床單弄髒。」五娘趕忙拉住她。
「珊珊小姐,你問這房間弄給誰住,」阿紅插嘴道︰「告訴你,可不是什麼客人,是你……未過門的嫂子哩!」說著故意把嘴一噘,讓聲音直沖白蕙而去。
白蕙正在欣賞牆上掛的一幅油畫風景。她覺得畫框有些斜,正想伸手把它扶正,一听阿紅這話,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她的這個動作當然沒有逃過阿紅機靈的眼楮。
「嫂子?什麼嫂子?哥哥要和誰結婚啦?」珊珊從未听說過此事,大感興趣,當然要纏著問。
這正中阿紅下懷。她偷偷瞟一眼白蕙,發現她的臉霎時變得刷白,便一半向著珊珊,一半向著白蕙,說︰「我的小姐,你還不知道?就是你繼珍姐姐呀。」
「阿紅,你可別瞎說。」五娘忙阻止道,菊芬也不平地瞪了阿紅兩眼。
「怎麼是我瞎說?我親耳听老爺對太太說,那天在醫院里,我們少爺當著蔣廠長的面親口答應這門親事的。要不,憑太太的身分會親自到蔣家去邀繼珍小姐來住嗎?不信你問陳媽去,陳媽本來想讓蔣小姐住三樓的客房,可太太說,蔣小姐將來就是府里的少女乃女乃。陳媽這才讓我們來打掃這間客房的嘛!」
她們一開始提到繼珍,白蕙就想離開,可又象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挪不動腳步。听到這里,她只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幾乎要站不住。她趕快扶住牆壁。
「啊喲,白小姐,你怎麼啦?」阿紅故意扯著嗓門,大驚小敝地叫。
「沒什麼,有點頭暈,老毛病了。」白蕙苦笑一下,她轉身顫顫地對珊珊說,「珊珊,我們上樓去吧。」珊珊做功課的時候,白蕙一直坐著發呆。剛才阿紅的話,象在她平靜的心里投下一塊大石頭,她怎能不想。听阿紅講得鑿鑿有據,不容人不信。可是,她又固執地對自己說;「不,這是佣人們在瞎傳。西平對我那樣,怎會同意與繼珍的婚事?不,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
但是,蔣萬發去世那天早上,西平從醫院回來後的神態,這以後幾天他的早出晚歸不打照面,以及丁鮑館種種蛛絲馬跡,又不能不令白蕙生疑︰難道,這些天來,他是在有意躲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