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白蕙驚愕地瞪大眼楮。
「因為你不一視同仁。」西平故意板下臉,生氣地說。
白蕙懵了,這是什麼意思?她瞪視著西平氣呼呼的臉,叫道︰「哎呀,你不要這麼凶嘛,你看你的樣子……」
「我的樣子怎麼啦?」
「簡直象個要吃人的魔鬼。」
「那麼,讓魔鬼來問你︰你不肯接受我的自行車,為什麼卻接受別人的……」
「什麼?」
「《梅里美書信集》。」
白蕙的臉刷地漲得緋紅。她猛然想起,那天把《梅里美書信集》借給西平時,曾談起在猶太書店買下這書的經過。當時說者無意,听者也沒什麼表示,可沒想到,他倒是生了氣的呢?幸好那天也曾告訴他,自己是再三再四地推拒,只是當著猶太老板的面,不好過分拂繼宗的面子,才讓了步。而且最後仍說定這書算是自己向繼宗借用的。
「不,請不要解釋,」西平見白蕙一時語塞,卻又急于辯白,連忙用一個手勢止住她。白蕙的窘態頗使他過意不去,不知不覺他收去了那副魔鬼相,坦誠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羨慕,甚至有點妒忌罷了!」
這回輪到白蕙無話可說了。
這天,他們在客廳門前分手時,西平叫住白蕙,出自衷心地說︰「感謝上帝,為了六月十二日那個下午!」
看到白蕙頭一歪,要發問的樣子,西平忍不住惡作劇了︰「就在那天下午,我經過愛多亞路,看到一個可恨的、其丑無比的、會說謊的小泵娘,站在大世界旁的艾羅補腦汁廣告牌下。從此我就不得安寧了!」
白蕙撒嬌地嘟起嘴︰「真可惡!」
當她看到西平是帶著那樣一種眼光看著她時,不禁立刻羞紅了臉,趕忙幾步跑進客廳里去。
這些日子,連蔣萬發這個不知疲倦的人也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
廠里的日常事務是那麼多。他的作風一向是事必躬親。業務方面的事無論巨細,都要——過問。這既是出于他的勤勞天性,也是基于他對丁氏企業的忠誠。雖然他在美新是一廠之尊,手下並不缺少得力副職,可是由于他大權獨攬,未免壓抑了別人的工作勁頭。這也是很難兩全的事。
近來,外商洋行為了爭奪絲綢產品的市場,向中國民族工業發動了強大攻勢,其中尤以日本大和商行最為肆無忌憚。他們盯上了在上海絲綢業中很有影響的恆通公司,並首先對公司的重要支柱美新廠下手。他們強取豪奪、耍奸使壞,軟一手硬一手,幾乎無所不為。美新遇到的問題,一是原料來源︰許多貨源被大和商行用高價搜羅了去;一是產品銷路,財大氣粗、蠻不講理的日商,利用自己在華的特殊地位,勾結政府有關部門,甚至不惜收買地痞流氓黑社會勢力,強行壓價收買,有時簡直無異于明目張膽的搶劫。這樣一來,美新的生路當然就岌岌可危哉。
鮑司本部對各工廠遇到的情況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可惜總裁丁文健本人目前不在國內,只好由金副總裁和總經理助理丁西平主持,召開了幾次緊急會議。幾經辯論,議決的方針是一面電告巴黎,向總裁請示,一面趕緊聯絡同業,竭力頂住。
丁西平年少氣盛,每一次會上都是他力排眾議,呼吁堅決對抗。蔣萬發支持丁西平的基本立場,但又擔心他過于硬踫硬,弄不好要吃虧。私下也曾去拜訪過丁皓。但听丁皓口氣,他是支持西平的。既然如此,蔣萬發盡避手里捏把汗,卻只好一心一意幫著丁西平硬頂下去。他在絲綢業中干得久,認識人多,門路熟悉,于是這一段時間他幾乎日日陪著丁西平走訪這個,拜會那個,一邊還要顧著美新廠的日常生產,可把這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忙累壞了。
因為外面事太忙,蔣萬發對家事就顧不上了。好在家里一切交給張媽,這是個靠得住的老家人。可是,已經不止一次,張媽告訴蔣萬發︰小姐心情不好,常看到她一個人偷偷在屋里抹淚哩。
萬發一直把繼珍看成不懂事的孩子,總以為她還象前兩年那樣,只要有幾個女朋友陪著上街去玩,去買衣服,就會一切無憂無慮。他很不了解女兒心思的變化。說實話,他對繼宗兄妹的關心是太少了,雖然他很愛他們。他的心頭也不時泛起一絲歉疚。
這一天,他回家稍早,便決定先到繼珍房里去看看她。
他敲開繼珍房門,只見繼珍頭發蓬亂,兩眼紅紅的,真好象剛剛哭過一樣。他不禁心疼地叫一聲︰「珍珍,你怎麼啦?」
誰知繼珍一見爸爸,竟伏在他肩頭上哭出聲來,象是滿肚子的委屈找到了一個傾泄的地方。
這在萬發記憶中,是不常有的事。他見過繼珍歡笑,見過繼珍吵鬧,可這孩子確實很少流淚。但她今天哭得是多麼傷心啊。
做爸爸的心疼極了。他把女兒輕輕扶到沙發上坐下,又用手幫她理好蓬亂的頭發,充滿父愛地詢問︰
「珍珍,告訴爹,什麼事啊?」
繼珍只顧把頭鑽進坐在身旁的爸爸的懷里,抽抽嗒嗒地哭。
萬發焦急地發出一連串的問題︰「是和朋友吵架了?是誰欺侮你了?……」
沒有回答。萬發溫柔地拍著繼珍的肩,哄著她︰「別哭了珍珍,有話慢慢說,什麼事兒都有爹呢。」
突然,繼珍從萬發懷里抬起頭來,怨恨地吼道︰「爹,你什麼事兒都不管,你根本不喜歡我!」
這真是從何說起。萬發哪里知道繼珍的滿月復心事和她臨時找到的這個宣泄口。他只叫得一聲「珍珍,你……」就呆住了。
「你只知道成天在外面忙呀跑呀,我的事,你哪里放在心上!」
繼珍又是一頓搶白,萬發只好耐下性子來勸慰︰「珍珍,這些天,外面事多,爹爹也累得很,只盼你丁伯伯早些回國,讓我交掉這差使就好了。現在沒辦法,只好陪著你西平哥哥……」
「別提他,這個沒良心的家伙!」
一听萬發提起西平,繼珍立刻咬牙切齒地打斷他的話頭。這多少使萬發明白了一點繼珍哭鬧的癥結所在,他不再解釋自己的忙碌,而把話鋒引向西平︰
「珍珍,你和西平怎麼啦?」
「沒什麼,他不理我,我也不睬他,拉倒!」
「你們是從小的好朋友,他怎麼會不理你呢?」
「哼」,繼珍把嘴一撇,恨恨地說︰「他從南方回來那麼多天,也不打電話給我。我打去,不是沒在,就是沒空。擺什麼臭架子!」
萬發撫掌大笑︰「你錯怪西平了。這一向他哪里有空玩兒,忙了一天,下班就趕緊回家去了。」
「啊呀,爹爹,你真糊涂,」繼珍禁不住叫起來︰「毛病就出在他家里呀!」
于是,繼珍便把從哥哥那兒听來的丁西平請白蕙當珊珊的家庭教師,方丹去法國後,白蕙被邀住在丁愛的事兒,描述了一番。可想而知,這其間添枝加葉是免不了的。
萬發靜靜地听著,憑著他的人生閱歷,他對女兒的話並不全然相信,但女兒的心病卻總算給他模到了。等繼珍講到一個段落,萬發笑問︰「你說的白蕙,不就是教過你法文的那個大學生嗎?」
「是的。」
「我記得你說過,你哥哥喜歡她?」
「是啊,」繼珍嘟起嘴巴,「可是哥哥太老實,太沒用了,別看他是個大學講師,他根本就不會追求女孩子!」
「那你教教他呀!」萬發故意逗繼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