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劍不再說話,凝視昔日戀人住餅的房子,陷入了回憶。
窗外一彎冷月,無言地照出兩人的影子,欣長卻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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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陣陣華麗的簫韻聲,穿過舞女妖艷撩人的舞姿,擲劍生平第二次踏進了挹翠院的大門。
他出身名門,師門管教嚴格,他又向來潔身自律,從不涉足這些媚俗的場所。可是為了杜微,他接連兩次不顧門規,拋下了劍客的自尊與自律,全然不顧後果地卷進了這陣污流中。
可是這一次,杜十娘卻遲遲沒有出現。
他忍住不安,問陪侍的婢女︰「昨天你可有把繡帕交給她?」
小芹在一邊笑嘻嘻地回答︰「有啊,不過她看沒看就不知道了。我家小姐收的禮物成千上萬,如果不是太特別的,她不會注意的。」
她不是應該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並且馬上同他走嗎?
他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問道︰「她現在在哪?馬上請她出來!」
沒見過這樣奇怪的客人,到了這兒不喝酒、不狎妓,只是一意地要見杜十娘。偏偏她家小姐就是不肯見這個人。
小芹還是賠著笑,不理他的惱怒。「小姐她正在忙,您再等一會兒。如果您覺得悶,我幫您叫幾個姐妹上來可好?」
她把他當作了什麼?來這里恣意行樂的公于哥兒嗎?還是以為他早已將舊日的諾言忘得干干淨淨,僅僅是艷羨著她的美貌而來嗎?
「嚓嚓」幾聲,一只茶杯已在他的掌中被捏得粉碎,燃起的怒火在他眼底狂燒。
小芹在一邊嚇得膽戰心驚,饒她再是無知膽大,也會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深沉的男子,渾身迸發著攝人的怒氣,凜冽的眼神冰氣逼人。他在盛怒之下會拆了挹翠院也說不定!
「我馬上、馬上去請!」她接連退了幾步,帶著顫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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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睡在小床上,紗幔將她的身子與外面隔開,小芹從外邊一溜煙地跑進來︰「不好了,小姐,你快去一下吧!昨天那個客人非要見你呢,我怎麼攔也攔不住!」
媽媽最怕鬧事的人了,一出事就沒有銀子掙,少不了又要買通官家暗里疏通,里里外外地只賠不賺。
她揭開紗幔,「小姐,」她驚訝地問,「你怎麼了?」
床上的人,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龐較平日更似白玉,血色全無,雙目直直地盯著床頭的雕欄,兩唇顏色暗淡,一夜之間竟似大病初愈,憔悴得令人心痛。
小芹緊張地伸手在她額前觸模,「小姐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請大夫?」
心病須用心藥醫,縱使華佗在世又怎解得了她的苦!
她苦笑,斷然拒絕︰「不用了。」
勉力下得床來,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明淨的銅鏡里清楚地映出一個蒼白的面孔。
「上濃妝,畫上最亮的顏色。」她命令道,心下已然在一夜摧折心魂的反復思慮下,作出了一個痛徹心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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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濃郁的脂粉味,杜十娘蓮步輕搖,風姿綽約地來到久候的廂房。
擲劍尚未有所表示,她已上前嫣然一笑,秋波中脈脈含情︰「公子久等了。」
她一招手,房門大開,小廝們送上上等酒席,擺在桌前。一群正在青春的少女翩然而入,依次站好,持琴的坐好,吹簫的站好,全然是一副招待貴賓的樣子。
他愕然地瞅著她,「這是干什麼?」
她輕輕一笑,媚眼中似乎帶著嘲諷,不過還是用親切迷人的腔調解釋︰「公子連著兩天來捧十娘的場,讓十娘很是感激,貴客當然要厚禮相待了。」
她柔軟的身子靠近他,素手縴縴拿起酒壺,優雅地斟了一杯酒,送到他唇邊︰「這是特制的桂花醉,甘甜潤喉,請嘗一嘗。」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酒頓時灑在她衣袖上。
他心痛地說︰「杜微,杜微!難道你不記得那方繡帕?難道你忘了我嗎?如果你這樣做只是在報復我一去五年無音訊,害你身陷泥潭,那麼我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回到我身邊來!我會馬上帶你出去!」
杜十娘臉上還是掛著嫵媚的笑,她大方地順勢將溫暖的嬌軀熨帖在他結實堅硬的胸上,胸前的瑩白酥胸若隱若現。
「何必呢?公子若想听十娘奏樂,現在就可以。至于天長地久嘛,那就要看公子以後的誠意了。」她吐氣如蘭在他耳邊暗示。
一旁的樂隊和舞姬頗有經驗地在一邊推瀾助興、笙歌曼舞。
他心中一陣氣苦,命令道︰「滾出去!」
惱怒的聲音驚嚇了少女們,她們停止琴蕭合奏和曼妙的舞姿,有點不知所措。
杜十娘聳聳香肩,揮手示意她們出去。
他松開她的雪白皓腕,帶著些痛楚說︰「我有話跟你說。」
她眨眨眼楮,笑容滿面︰「公子不喜歡有人陪侍,只喚十娘一人。千般寵愛全落在十娘身上,是我修來的福分。」
牽起他粗糙的大手,她款款引路到雅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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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閣是杜十娘居住之所,是挹翠院風景最好的一角,平日只有她貼身的幾個婢女進出。里面擺設高雅,富麗堂皇,是京城無數風流才子夢寐以求的春宵別院,但這里,從沒有男人進入過。
進到里面,擲劍不為里面價值連械的寶物驚嘆,不為滿目懸掛的奇珍異物所吸引,更不為里面刻意誼染的暖昧春意所誘惑。
他所渴望的不過是听到她的真心話。
「杜微——」他低低地喚著她的名,手指僵硬地輕輕撫過她臉部的線條,無限痛疚地說︰「對不起,我一去五年音信全無,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她會這樣待他,特意讓他感到痛楚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不清楚這五年中發生了什麼,可是他若能夠始終陪伴在她身邊,所面對的,必定不會是今天這個局面。
「公于說笑了。」她淺淺一笑,「何怪之有,又何錯之有?十娘這幾年穿金戴銀,披綢掛緞,在京城的住所比相國小姐更為奢華,又有無數的才子、貴人前後掬捧,小心伺候著,又怎麼會怪你?」
她踮起縴巧的足尖,仰著優美的頸部,攀住他的脖頸,對他展開魅力十足、風情萬種的笑容,「今天你就是十娘的貴人了……」親昵地在他耳後低喃。
「不!」他猛然把眼前的嬌軀抱在懷里,緊緊地鎖在自己厚實的胸膛里,「你不是杜十娘!是我的妻子杜微!是我五年前便一心認定、將共度一生的發妻!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你不肯承認我是你的未婚夫!」
他扳正她的頭,甚至沒顧及到會弄痛她,只是乞求著︰「告訴我,五年間都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你可曾見到五年前送給我的,你親手繡的手帕?」
她嬌哼,從他懷里掙出來,漫不經心地說︰「繡帕呀……我找找看……」
她開始在屋子里翻騰,可是好像找不到的樣子。
「小芹!」她揚起嗓音,喚來了婢女,「昨天這位公子送的繡帕呢?」
小芹想了想,說︰「昨天小姐看了以後,好像扔到紙簍里了。」
「真是的,快去找!」她裝模作樣地斥責,小芹吐著舌頭跑去找了。
她竟然把當年定情的信物隨便扔在紙簍里,擲劍怔怔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小姐,是不是這個?」小芹拿著一塊黑黑的東西遞給她,「丟在後院的垃圾堆里了。」
杜十娘接過一看,萬般歉意地說︰「真是抱歉……我一時匆忙大概是掉了。」
言未畢,她雙手一用勁,「哧」的一聲已將繡帕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