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調查的警察踫踫他的胳膊,說︰「先生,你是不是目睹了這場車禍?」他是來錄口供的。
旁邊,雙層大巴的司機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體若篩糠︰「不是我的錯啊,警察先生!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進站的時候,她突然從旁邊跳出來……」
沈常朗猛然扯著自己的頭發,他的眼楮恐慌又迷亂。
「不關他的事!是我,是我害死她的!」他叫著。
警察同情地看著他。這個人一定是被嚇得胡說八道了︰「不要太難過了。她還沒死,只是在做手術。」
這句話激起了他的意識,他喃喃地點頭︰「是啊,她還沒死……但是她恨死我了,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警察把一個包塞給他︰「這是現場撿到的。是不是傷者的?」
他機械地點頭。死死地攫著那個小巧的皮包,不再說一句話。
警察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走了。
他一直坐在門外等。眼楮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口亮著的可怕的紅燈,就像她剛才流出來的血一樣紅。
他為什麼不早一點發現她對他是多麼重要?他為什麼非要將報復進行到底?他為什麼非要對她趕盡殺絕?
他冷得直發抖,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將他凍死在長椅上。他的意識在雲端飄著,慘然地四處游蕩。
恍惚間,一陣沉重又焦急地腳步把他拽回來。
章可昭一把當胸抓起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幾個耳光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她哭著喊︰「你把Sherry怎麼樣了?你這個混蛋!」
行抓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再打面前這個精神恍惚、滿臉悲痛的男人。他被打得頭歪到了一邊,還喃喃地說著︰「她還沒死……但是她恨死我了,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艾米和姜詠儂也不久就趕了來。
他們在手術室門口哭成了一團。
章可昭靠在行的懷里,自責地流淚︰「我居然還打了她一巴掌!天!我怎麼能下得了手!都是這個男人!」她沖到沈常朗面前,又要上去拳打腳踢,「你害死她了!」
眾人把她拖回去,三個女孩在行的懷里哭成了一團。
沈常朗愣愣地看著他們四個,他的臉色雪白,頭發亂七八糟地被自己扯成了雞窩,衣服上滿是干涸的血,神色憔悴而痛楚。
手術後,耿信滌並沒有死。
她很幸運,只是流了很多的血,所幸沒有受內傷。但是她的精神萎靡不振,精神上受到的傷害遠遠超過上的。
她自從清醒後,就沒說過一句話。護士給她輸血、打針、或者吃藥,她都順從得不可思議。但是她拒絕說話,總是半閉的眼楮里滿是失神和無助。
行他們四人用盡辦法,她都沒反應。
這段時間,沈常朗日日夜夜徘徊在她的病房門外。他們禁止他接近耿信滌。他也不肯走,布滿紅絲的雙眼,牢牢地隔著百葉窗盯著她,憔悴得面無人色。
第三天,大衛來了!
他滿臉都是趕路的風霜,風塵僕僕地把旅游袋往地上一丟,推門而入。行、可昭、儂儂、艾米全圍成一圈守在門外,向里觀望著。
大衛溫柔地、不停地低聲說著什麼。
雹信滌漸漸有了反應,她先是迷茫地輕搖頭,接著,越搖越重,把自己都搖暈了。當大衛向她伸出鼓勵而友愛的雙臂時,她終于怯怯地、悄悄地抓住了它們。
大衛輕柔地把她擁進懷里,緊緊地抱住她,低低地在她耳邊傾訴著。她只是合著眼,讓自己倚在大衛寬厚的胸懷里。
沈常朗怔怔地看著她沉溺在大衛的懷抱里漸漸放松;門外的四人再也忍耐不住,一窩風地沖進病房,圍在她的床邊。
她半坐在床上,四個人則把她緊緊地擁住,可昭、儂儂和艾米早是淚流滿面。
他突然意識到,門里的這五個人,才是耿信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他,早已成了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她的世界本來有他的,是他親手把自己推了出去!
他悄悄地,無限落寞地起身離去。
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楮。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孤單過。走著走著,他發現路人看他的眼光很異樣,他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那件血衣。而他居然迷路了。
可是這地方如此熟悉,就像是自己家一樣。他猛然醒悟,這里是耿信滌的家!他在夢里曾無數次來過的地方。
無意識地,他翻著警察給他的皮包,找到了一串鑰匙。他把它插進匙孔,門開了。
很素淨的小鮑寓,不大,但是很整潔。他隨便推了一扇門,發現竟然還上著鎖。下意識地,他又找出鑰匙,打開了它。
那是個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顯然是主人自己打的小間隔。
牆角有一張上下兩層的單人床,一個書桌,一把椅子,一個簡陋的小衣櫃,角落里還有個小小的洗手池。布置著綠色的窗簾,綠色的桌布,綠色和白色的方格床單。
在洗手池上面還搭著一條褪色的毛巾,和一個孤伶伶的刷牙杯子。窗台上有一株綠色的、醒目的、熟悉的——含羞帶怯的小草!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一下子撲倒在桌前,聲音嘶啞地自語︰「天哪!天哪!」
在他們曾經住餅的小屋被拆掉之後,她就憑著對他的思念和盼望,在漫長的歲月中,默默地懷念他、渴望他嗎?
他的手踫到了右邊的抽屜。
他像觸電似的立即打開它。
它一向放著耿信滌最重要的東西。里面,有一張無數遍被淚水浸透、風干、再浸透、再風干的薄紙片,是那張他曾經詛咒過千遍萬遍的支票!
彼家的舞會上,陳曦芙說︰「也許她是在懺悔,她想順從你的意志來折磨自己;更或者,她是在竭力想挽救你們的愛情。」
在鐘濤家,林薇酒醉後說︰「‘此情幽幽不絕縷,相坦節節有苦衷’!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我們,沒有忘記你!」
陵也曾向他吼過︰「你為什麼不好好調查一下當年的事?」
還有七年前,在姐姐來訪後,她含著淚水,說︰「為什麼我們不能晚一點相遇?」
他惶惑于她的眼淚和憂郁,追問之下,她回答︰「我好愛你!常朗。記住這句話,永遠都不要忘記。」
是的,這就是答案了!他腦中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原來,原來大家都對了!不,大家都猜到了一些,但都不完整。真正的謎底是,她一直深切地愛著他,從未有過改變!
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站起來,感到自己又有了力量。他好想馬上對她說一句話,一句只有三個字的話!他沖回醫院。
行滿懷敵意地把他擋在門口︰「你來干什麼?我不會讓她再受刺激了!」
他抓住行的手,哀求地說︰「求你!讓我見她!我有很重要的話對她說!」
行固執地堅持著。大衛卻在這時輕推開了門,從里面出來。他的眼神深沉,徑直對他說︰「你去吧。Sherry想見你。」他听了簡直欣喜若狂。她還想見他!她還願意給他機會!
病房里靜靜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的臉色依然是失血的蒼白,頭上扎著繃帶,半靠在背墊上,長發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都攏在左肩上。
他沖過去,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倒在她床前,把自己的臉輕貼在她露在被單外的手上。
喉嚨里,喊出了一個長久封在他心頭、讓他魂夢交思的名字︰「杏兒——」
他反復地吻著那只柔軟的手,把它放在唇邊摩娑。他的眼里含著淚︰「杏兒,我都明白了!我都明白了!」